黎追挑的这个方向他从前没有涉足过，那是通往越南的方向，越南那一面界碑上的字早就没有了颜色，只剩下刻碑时留下的字印，上头还长了青苔，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人来料理过了——难道是忘记了这里有个边界线？还是说对方笃定没有人会越过界碑闯到他们国家去？
李路替他解开了疑问：“有一年，两国打了一架，我军分两个战线——东线广西和西线云南同时进攻，但具体怎么打的，我们老百姓不知道，你那个时候也还小，更加不记事，总之结束之后，界碑附近就成了雷区，我方排了好几年的雷，这条通往界碑的路才恢复。”
当年的事黎追小的时候听父亲提过几嘴，李路一讲他就明白过来了，点头：“所以大家都不到那边去，就是因为那边从来没有排过雷？”
“谁知道呢？”李路笑了一下，“这条道不行走，现在不行，以后也最好不要走，至于他们要不要这几座山，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要好奇，更不要贸然闯过去。”
黎追点头应下：“知道了李路叔。”
简单来说，巡边人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心与好奇心，但也不能太过好奇，像闯雷区这样的事就不能搞，踩到雷炸着自己倒还好处理一些，若是引起两国纷争，那就麻烦了。
禁区之所以是禁区，就是因为那里存在绝对的危险，任何人都不能拿命去试探。
黎追只不过是才巡了几次边，没见过多少场面的新丁，这巡边里的知识，他得用一辈子去学，去累积。
越南方向去不得，黎追便重新挑了一条道。
雨天路滑，走起来并不容易，一路走走跌跌，两个人都成泥人了。
李路喘着粗气：“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先休息一会。”
李路休息的时候，黎追还在附近巡来巡去，倒不是说他不累，而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只要不是赶路那就算是休息。
回头看李路还在原地休息，黎追笑着走回来：“怎么样李路叔，服了没？”
“你二十六我五十二，我能不服吗？”李路轻哼，“论年纪我是你长辈，论资历我是你前辈，你这臭小子一点都不知道尊老敬老，老子的老命差点就折你手上了！”
黎追大笑：“那不是李路叔你非要跟我较劲嘛？”
一老一少并排坐下，黎追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来，递给他一支，亲自替他点火：“那边我看过了，没什么特别的，草很高很茂盛，蘑菇很多，也有很多野果。”
李路吸了一口烟，问他想说什么：“别绕来绕去的，有话直说。”
“蘑菇在这里能长得好，野果也能长得好，说明这山的土质是适合种植的，是好地，我回头去镇上农业科问问情况。”
“地当然是好地，但是想要种果你就别想了，总不能让全村老少每天都爬十层大山来种果。”
“我知道，要致富，先修路嘛。”黎追嘿嘿一笑，“那就先从第一层山开始，山改造好了，路自然就有了是不是？”
“你读的书多，你说是就是，我又不懂。”李路笑，“不过你要搞就搞快点，你叔我怕活不到那时候。”
“你就放心吧，最多十年，我要把路从山脚修到界碑去！到时候我开车载你上来啊！”
“好好好……”
两人休息够了，李路把烟头戳进旁边的泥洼里弄灭：“走吧差不——”
“嘘！”
黎追将他往树后一拉：“有人。”
等了大概半分钟，真的听到了人声，从对方的口音可以听出是越南人，一共两个男人，一个高一个壮，黎追听不懂越南话，只当他们也是前来巡边的边民，直到那两人起了争执，接着大打出手。
黎追更不明白了，却见李路脸色不对，他心里一凛，就猜这两个人该不会是狗咬狗黑吃黑吧？
几分钟后，壮的那个被高个子的几拳打晕过去了，高个子男人还往壮的那人背上踩了一脚，张口吱哩哇啦骂了一串，然后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妈妈！爸爸！我要回家呜呜呜……”
这一句哭喊用的是普通话！
两个人，晕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黎追与李路对视一眼，同时现身。
这才发现，高个子脸上还有稚气，忽略他的身高，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
“喂——你哭什么？”
“我哭什么关你——中国人？你们是中国人？”男孩一跃而起，直接向黎追表演了一个滑跪，“救命！救救我！我不是越南的，我是六岁的时候被他们骗走的！我名字叫张俊杰，家住……”
一个六岁的北方小朋友，被骗到相隔千里的南方，还出了境，这应该不是普通的拐卖案，说不定追下去，能跟刘志光扯上关系。
黎追和李路带着张俊杰，将那个壮男人拖到了界碑。
其他小组成员也回来了，听了张俊杰的哭诉，大家都很愤怒，黎漫说：“没事了你安全了，先吃东西。”
张俊杰哇哇哭，他不知道饿多久了，一口气干了六七张饼，喝了三碗蘑菇鸡汤才恢复过来，拉着黎漫的手一个劲喊姐姐，瞧着是有些油嘴滑舌，嘴一刻也没停，眼珠子一直滴溜溜的转，看着就不老实。
直至黎追说：“明天一早就下山，到了山下，我就带你去边防站，让解放军送你回家——你记得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吗？如果记得，你可以在村公所给家里先打个电话。”
张俊杰默默在地上写了一串数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人立即真实了。
张俊杰十六岁，被骗走的时候才六岁，十年过去，他还能把电话号码记得这么牢，可见这孩子这十年过得有多难。
黎追拍拍他肩：“小伙子，回家之后好好生活，一切向前看啊。”
“那个村子还有很多像我这样被拐的，你们也能去救救他们吗？”张俊杰请求。
“我们只是普通的边民，不能贸然出境，不过我们会向边防站反映你说的情况，到时候由国家出面，走外事程序，一定能把他们都救回来的。”
“阿香，小兰，少梅，小丁，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阿香被嫁人了，她才十三岁，生了个孩子，她说，她不要那个孩子，她要回家……”
天黑下去，张俊杰睡着了，黎追狠狠踢了一脚那个叫金龙的男人，把火气压下去后，问黎漫有什么发现。
“当然有发现了！而且是超级有价值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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