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古琴在涂山璟的手下时而幽韵如泉，时而激昂如瀑，称得上是“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连线的对方起初还为着炒热气氛说几句夸赞的话，听到后来连话都说不出来，大张着嘴几乎要把头伸进屏幕里去。
走过路过的网上冲浪者都被他吸引了进来，礼物也哗哗地被刷了起来，有夸他琴艺超绝的，有夸他颇有古风的，有夸他公子如玉的，还有纯纯感慨听不懂但是爱听爱看好听好看的。
他倒是很潇洒的，不受评论影响，素手一挥收了音，对着屏幕轻声说道：“多谢各位。有兴趣可以多来看看工作室的教学视频。”
他也没说要人买课，但是后台授课的数据就噌噌地上涨，而且不是那种普通的视频包，而是最贵的带指导纠正的1V1课程。
他对于1V1这种形式倒是很熟悉，而且也觉得最安全，课时是有限的，上的人就那么几个，好过同时给多个人上。
多一个人接触他，就有多一份暴露他来自于异世的风险。
虽然暴露了他觉得也不至于威胁生命，但是总难免要费口舌的，若那之后又生出什么事端，更是麻烦。
他也不招徕客人，只对着屏幕点点头：“多谢各位捧场，那么李老师，我们下次见？”
对面连线的李老师看到后台数据暴涨，笑开了花：“好的好的，那我们今天和小余老师的连线先到这里了，谢谢小余老师~宝子们不要走开，接下来还有我们工作室的其他老师上来连线，后面也很精彩哦~”
她虽然有心挽留他，但是听说这个小余老师很有work life balance的精神，多余的工他是一点儿都不爱做，所以她见好就收，反正来日方长，有他这个玉面素手琴师，不怕招不来粉丝买课。
涂山璟又谢了一次观众，也没看自己空荡荡的主页涌进来多少个新的关注，啪的一下关掉了直播。画面上最后一个弹幕“虽然但是姐妹们不觉得这老师很像为子吗？”也迅速地消失掉了。
他的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情，这事情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又让他觉得那隐藏在其后的脉络露出了端倪。
他站起来，看庭萱正好从卧室探头看他播完没有，便向她点了点头。
庭萱礼貌一笑，走到暖水壶那里倒水。
“小萱，我们以前，认识吗？”涂山璟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她一愣，不知他这话从何问起，不过直觉告诉她，还是否定的好。
她也没回头，依旧往她那水杯里面倒水：“不认识啊，我们不是去年夏天刚认识的嘛！”
涂山璟的脚步走上前来。
“那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腰带的系法呢？”
庭萱一惊，回过头去，见他把手搭在了腰带扣上面，微红的指尖正在摩挲着那枚镂空的银腰带扣。
她的手上突然传来尖锐的痛，是杯中的水倒满溢了出来，烫到了她扶着杯壁的手指。
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忙把暖水壶放下。
涂山璟见状忙跑过来打开旁边的水龙头，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在流水下冲着那烫到的手指。
他一靠近，庭萱从他的衣服上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白檀香气，前尘旧事裹挟着昔日气息全面袭来，她不由得想要挣脱他这半拥抱式的禁锢。
涂山璟手上用力，握住她不肯松手：“烫到了要马上冲凉水的。”
流水淌过他紧握的指尖，淌过她颤抖的指尖，带着二人的体温盘旋着消失在出水口。
感受到他的呼吸和热度，她觉得颤抖的不只是指尖了。
“没，没事了……已经……好多了，所以你放开吧。”
涂山璟没有放开她，而是柔声问她：“你抖得好厉害，是水太凉了吗？还是手太痛？”
她不敢回答，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自己的眼睛就告诉了他全部的答案。
凉的不只是水，是记忆中那些个心灰意冷的瞬间。痛的也不只是手，还有或被人背叛或被迫失去的那些个痛彻心扉的片段。
见她不答，涂山璟也没有再逼问，只是默默地执着她的手腕冲着水。
过了一阵子，他拿起纸巾帮她擦干了水，小心地避开伤处，捧着她的手看。
见只是指尖有些微红，他松了口气。
她见他如此在意，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他。
对上目光以后，他像一只叼住了兔子的狐狸。
“所以呢？刚才问题的答案是……？”涂山璟轻轻地开口。
她一颤，马上垂下了头，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或者，我应该换个问法？在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前，我们曾经见过吗？”
他背着灯光俯下身来，投射出一片影子笼罩住了她。
庭萱被他圈在料理台前，逃无可逃。
她垂下的头被他以更低的姿态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的表情一览无余。
她虽然没说话，但是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
涂山璟心中有了些眉目，直起身，缓缓地开口道：“我这腰带扣，静夜也曾抱怨它的繁复。我看你的手法，竟然一丝不差地缠了上。”
庭萱还想狡辩一下，于是喃喃道：“我们这里也有类似的，我……参观博物馆的时候好像见过。”
涂山璟笑了笑：“我这腰带扣当年是拜托金天氏最巧手的工匠配以灵力打造的，弯弯绕绕，还把涂山氏的纹章融入了这图案之中。我倒是也想拜见一下，哪个博物馆的哪朝文物，竟和我这独一无二的腰带扣如出一辙。”
庭萱没了话说，心里暗道自己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骗人的话语此刻被戳穿，连带着过往的前科怕是被他一桩一件地都给记到了账上。
他见她不说话，又靠近了些，把手拄到了料理台上。
他的眼睛审视地看着她，咫尺一寸的嘴唇微微张开，随即开口道：“差点忘了，你是个可以若无其事地说谎的女人。”
庭萱有点委屈，一张嘴刚要反驳，却不料被他噙了去。
如蜻蜓点水般轻浅的一个吻之后，他微微离开，又问她：“我们以前见过吗？”
*引自李白《听蜀僧濬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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