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娣偷眼看他，很快又把头低下。
西山继续说：“我今天跟大队长去隔壁镇订明年的猪崽了。大队长交给我个任务，要我当个小队长，带着咱们村的稻客去隔壁村帮忙抢收晚稻。”
双娣终于抬起头。
能被大队长委以重任，是所有村民都引以为傲的事，走路时都能凭空多长高半个头。
双娣喜道：“那你刚才是在练习演讲吗？你要主持生产动员会吗？ ”
西山眉头一皱：“你真没听到我说什么？”
双娣被自己家的这份天降荣誉冲昏了头脑，早就不记得刚才在心虚什么了。
她摇摇头，语气都带上了些泼辣爽利：“干爸你说话太轻了，我听得云里雾里了。”
西山暗暗放下心来，只要她没听真切，那就好糊弄过去。
他埋头整理东西。手上忙起来，就能掩饰撒谎的心虚。
他点点头说：“嗯，明天我还得回队上。每年都开动员会的，也不知道今年是哪天，我得抓紧练练，别当着全村人出洋相了。”
双娣忙又说：“干爸你真的要当小队长啦？那这趟给几个工分呀？”
西山说：“一天五个，额外还有些钱。”
双娣一听有钱，忙说：“那我也去！”
西山摆摆手：“这活太重，你干不了。”
双娣急道：“那你不给我工分也行，我只要钱。”
西山抬眼望向双娣。
双娣脸上一阵激动，目光灼灼，脸蛋也红扑扑的。
“你急着要钱？下午你还说，打算卖家里的鸡蛋去换钱的。怎么？你凑钱要做什么？”
厨房里刚才还欢欣热烈的，一下子又沉寂了。
西玖玖起初是装睡，装着装着就开始迷迷糊糊打盹。
她换了个睡姿，慵懒地抬起眼皮，正好看到双娣垂下的头。
双娣一脸神机妙算被提前拆穿的窘迫和慌乱。
西玖玖在心里嘟囔：啧，这丫头又在谋划干什么蠢事呢？
“我就是……想存点钱。家里要是缺什么，我就可以拿钱去买……”
西山问：“你现在缺什么吗？缺了你告诉我就成，家里的开销不用你来操心。”
双娣忙说：“不缺不缺，那么多吃的穿的，我们什么都不缺。”
双娣的眼睛落到米缸上，又快速挪开。
西山想了想，才想起来前几天的一件事。
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直接问：“你是想自己攒钱，拿去给阿武交学费吗？”
双娣猛地抬起头，面露惊恐，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没有没有！我……我……”
西山看她急于否认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喉头更像是被一块观音土卡住了。
西山不禁深吸一口气。
双娣听到西山沉重的换气声，更是紧张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西山四下看了看，问：“除了鸡蛋，你还想卖些什么？”
双娣的眼睛心虚地乱瞟乱晃。
“没有了……”
她急于想证明自己：“干爸你可以去我们屋里看，衣裳布料一点没少，全在橱里呢，我都有数的！”
西山知道了。
别说西山，西玖玖对诡计多端的人类并不熟悉，也听出来了，双娣是打算悄悄卖掉些布料呢。
西玖玖腹诽：这不是偷家呢嘛……
西山不知道该怎么去纠正双娣的这种行为。
双娣将来是个不折不扣的扶弟魔，连杀人放火的事，她都肯替阿武扛着。
他们是亲姐弟，他这个继父，总不能打一顿叫她不要扶吧？
她长那么大，因为阿武而吃的苦也够多了，但她还是一门心思想帮扶阿武。
西山也理解，双娣是个旧式家庭里最不受宠爱的孩子，从小被教育得没有自尊、要一切以弟弟为中心。
要劝她别帮，她怎么可能真的不帮呢？即便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劝通了，没两天，她强烈的家庭血包的使命感又会死灰复燃的。
西山沉默着想了一会儿。
反正家里东西多，随便她瞎折腾？
不行，那是小韭菜的东西，被一个家里人这么偷，她亏不亏冤不冤啊？
得让双娣换个法子赚钱。
自己想当扶弟魔当血包，那就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去。
“行，你跟我当稻客去。我跟队长商量商量，看你一天能下多少活，要是能赶上我的五分之一，就给你一个工分和五分之一的钱。”
双娣见西山不仅没有骂她偷家，还答应了让她去当稻客，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
但仅仅只有几秒钟的欣喜，旋即就转为了满心的顾虑：“我手脚也不慢，割稻子我也割过不少……听说当稻客比自家双抢累多了，难道我只能赶上你们的五分之一吗？……我会不会拖大家的后腿啊？”
西山随口说：“你干不下来的活儿，我替你收尾。你能干多少活，就能得到对应的奖金。”
西山听出来了，还没开始呢，双娣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明明是她自己主动在争取的事，争取到了，才开始计较里头的得失，瞻前顾后的样子让西山觉得很不爽快。
他忍不住说：“你要是真想快点给阿武攒学费，那就不怕撑不下来。”
双娣面露难色。
都怪自己，嘴巴跑在脑子前面。
她都算过了，二十个鸡蛋就能换至少两块钱。
只要自己手紧一点，两三个月就能攒下二十个。到时候她一气儿拿出两年的学费，奶奶不得搂着她叫上好几声心肝宝贝？也就没人会再看不上她了。
多轻松的挣钱法子呀。
“那个……干爸，那你一天能分到多少钱啊？”
“好的话，八毛吧。”
双娣心更凉了：八毛……那她一天能赚到两毛钱吗？
往年双抢，她就是去割一天的稻子，还是跟着大人随意玩玩的那种，根本没有上强度，第二天她还是会浑身酸痛。
她们女孩子，到底没有男人有用呀。
想到二十个鸡蛋就能赚来的钱，割稻子需要卯足劲往死了干五天乃至十几天才能赚到，双娣就觉得前头的日子苦不堪言。
双娣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借口。
“咱们都去了，谁顾着阿七和留娣啊？”
西山知道她想说什么，笑道：“我都带去。”
双娣的心往下一沉：完了，不仅要割稻子，还得照顾那个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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