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进的风潮,如同不断上涨的洪水,已然漫过了堤岸,冲击着帝国权力结构的每一个角落。朝堂之上,虽无人敢明言逼迫,但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一声声“天命所归”的呼请,汇聚成的无形压力,足以让任何身处旋涡中心的人感到窒息。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发生了。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帝京染成一片凄迷的金红。没有仪仗,没有喧哗,只有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呢小车,在数名便装内侍和宫女(实则为精锐影子卫伪装)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沉寂的皇宫,穿过戒严后略显空旷的街道,停在了守卫森严的相府门前。
车帘掀开,先帝的正宫皇后,如今垂帘听政的年轻太后,牵着小皇帝赵玹的手,缓缓走了下来。太后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脸色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却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决绝。小皇帝赵玹则紧紧攥着母后的手,小脸上满是紧张与不安,看向那扇代表着帝国实际权力核心的相府大门时,眼神中充满了畏惧。
得到通报的林弈,眉峰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旋即恢复了平静。他亲自迎至二门。
“臣,林弈,恭迎太后,陛下。”他依礼躬身,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太傅不必多礼。”太后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哀家与皇帝,今日是以家人身份,前来拜访,有些……体己话,想与太傅说说。”
家人?体己话?林弈心中微动,侧身将太后与皇帝让进了相府内院最为幽静的一处书房。此地是他的绝对私密领域,未经允许,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书房内,炭火无声地燃烧着,驱散了春寒。太后让有些局促的皇帝坐在一旁,自己则与林弈隔着一张紫檀木茶几,相对而坐。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间书房。陈设简单,最多的便是书架与卷宗,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冷冽的气息,一如它的主人。
“太傅这书房,倒是清雅。”太后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听不出褒贬,“比之哀家与皇帝居住的那座空旷冰冷的宫殿,反倒更有几分……生气。”
林弈眼帘微垂:“太后言重了。宫闱重地,乃帝国象征,非臣这处理俗务的蜗居可比。”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声音带着一丝飘忽:“象征……是啊,也仅仅只是象征了。”
她顿了顿,终于将目光转回,直视着林弈。那目光中,没有预想中的哀怨、乞求,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清明,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太傅,这满朝的劝进之声,哀家在深宫之中,也听到了。”太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盘,“如雷贯耳,想听不到也难。”
林弈沉默着,没有接话,等待着她真正的来意。
太后看了一眼身旁惴惴不安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决然所取代。她重新看向林弈,语气变得极其郑重:
“太傅,哀家今日携皇帝前来,并非如外界所揣测那般,是来哀求太傅恪守臣节,保全我孤儿寡母的性命富贵。”
这话出乎林弈的意料,他抬眼看向太后。
太后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哀家是来,请太傅……登基的。”
一言既出,书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一旁的小皇帝赵玹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小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弈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他预想过太后可能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如此直接、甚至是主动的“劝进”!
太后仿佛没有看到两人震惊的神色,继续平静地陈述,语气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政事,却又带着洞悉世情的悲凉:
“太傅之功,旷古烁今。太傅之权,已凌驾九鼎。如今这天下,军心、民心、朝堂之心,皆在太傅一身。这皇位,对于太傅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缺的,只是一个名分,一个……让所有人都安心的结果。”
“先帝在时,曾对哀家说过,太傅乃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他临终托孤,是寄望于太傅之才,能保江山不失,亦是寄望于太傅之……情。”太后说到“情”字时,语气微微一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然而,帝王之家,最容不下的,便是这‘情’字。尤其是……当这‘情’与‘势’相悖之时。”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年幼的皇帝,声音低沉下去:“皇帝年幼,性子仁弱。太傅若长久摄政,待皇帝年长,这君臣之间,可能相容?即便太傅无僭越之心,皇帝可能无猜忌之念?届时,太傅门下如云,权倾朝野,皇帝若要亲政,又当如何自处?是效仿霍光故事,还政于帝,然后……赌一个身后之名?还是……”
太后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凶险,已不言而喻。功高震主,权臣与逐渐成长的皇帝之间的矛盾,几乎是历代王朝无法摆脱的宿命。要么权臣彻底架空甚至取代皇帝,要么皇帝亲政后清算权臣,几乎难有善终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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