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雨水从槐树叶尖滴落,啪嗒一声,砸在他肩头的警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蓝。他垂着眼,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几片茶叶,很久,才极轻地说:“是啊。”
他承认了。承认得如此轻易,反而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王霄颐所有虚张声势的怒火。
王霄颐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看着沈南意低垂的眉眼,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急速下坠,而他连抓住的机会都没有。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脚步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响得空洞。
他再也没有去过那棵槐树下。
秋天的时候,巷子里关于沈南意的传言渐渐多了起来。有人说他立了大功,要高升了,调去省厅。也有人说他惹了不该惹的人,上次的行动出了大纰漏,差点连累整个队。
王霄颐在饭馆里、牌桌上,断断续续地听着,从不搭腔。他只是喝酒,越喝越凶。
有一次醉得厉害,他踉跄着走到巷口,看见槐树叶已经落了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着灰白色的天空。石桌边空荡荡的,积了一层枯黄的落叶。
他站了很久,直到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想,明天,明天带瓶酒去找他。妈的,用那破杯子喝也行。
但他没有明天了。
夜里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覆盖了整座城市。
王霄颐是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宿醉未消,头痛欲裂。门外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陌生人,年轻的脸庞被冻得通红,表情是刻意压抑后的肃穆。
“王先生吗?……沈南意同志……牺牲了。”
那几个字眼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进来,模糊,失真。王霄颐愣愣地看着他们开开合合的嘴,脑子里嗡嗡作响。牺牲?什么意思?
他跟着他们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上。雪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地方不大,布置得简单到近乎肃杀。正中央停着一具棺木,盖子打开着。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个人,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深蓝色的布料,金黄色的肩章,冰冷,板正,空荡荡地撑起了所有的形式。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低语,啜泣,但他什么都听不清。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套衣服上,试图从那上面找出一丝一毫属于沈南意的痕迹——一道熟悉的褶皱,一点无意中沾染的茶渍,任何能证明他曾存在过的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只是一套衣服。一个符号。一个被掏空了所有内核的、冰冷的意义。
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解释着什么……任务……毒枭……掩护队友……引爆……找不到……
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王霄颐像一尊冻僵的雕像,只是站着,看着那一片虚无的蓝。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那肃穆的棺木,掠过那些陌生的、哀戚的面孔,最终落在角落一张椅子上。那里放着一套他极其熟悉的、白瓷胎薄至极点的茶具。一只壶,两只杯。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它们属于槐花盛开的午后,属于氤氲的茶香,属于那些无聊又尖锐的斗嘴。
他仿佛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嘲弄:“这玩意儿喂鸟呢?敬酒都不够,还敬茶?来日方长?屁!”
然后另一个声音,平静,却像命运本身一样冰冷确凿:“巷子也太短,走不到白发苍苍。”
原来那不是玩笑。那不是矫情。那不是午后闲来无事的无病呻吟。
那是预言。是谶语。是他们亲手为自己写下的、一字不差的结局。
他以为无穷无尽、可以肆意挥霍的午后,他以为浅薄得盛不下任何郑重承诺的茶杯,他以为短暂得只是人生里微不足道一段的巷子……就是他们的全部。
而他们,在那茶香氤氲的午后,早已用最不经意的方式,将仅有的一点“来日方长”和“白发苍苍”,玩笑般耗尽。
告别早已完成。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刻。
胸口那里忽然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不是撕心裂肺,而是某种彻底的掏空,仿佛他整个人从内部被彻底瓦解,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立在着惨白肃穆的灵堂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雪光,警服的深蓝,瓷器的惨白,交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光网,将他牢牢钉死在原地。
后来是怎么离开的,他全然不记得。只记得雪一直下,无声无息,覆盖了来路,也覆盖了去路。
春天再次蹒跚而至。巷子口的槐树又抽出新芽,嫩绿得刺眼。
王霄颐戒了酒。他开始自己学着沏茶。买的是普通的茶叶,用的也是最普通的杯子。他坐在窗边,看着水汽慢慢蒸腾,试图复原记忆里的那个温度和香气。
总是差一点。水温不是高了就是低了,茶叶放得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喝进嘴里,总是苦的,涩的,没有那份悠长的回甘。
他再也没有去过那张石桌。有时路过,远远瞥见,石桌边总是空着,落满了灰尘和槐花。好像从来就没有人在那里长久地等待过,没有过行云流水的冲泡手势,也没有过那些意有所指、却终究被时光碾碎的字句。
仿佛一切只是一场被阳光和茶香烘得过于温暖的幻觉。
清明那天,他又泡坏了一壶茶。茶叶放得太多,苦得难以入口。他端着那只粗瓷茶杯,怔怔地看着窗外。
阳光很好,亮得晃眼。巷子里有小孩跑过,笑声清脆。
他忽然想起那个午后。槐花甜腻的香气。沈南意低垂着眼睫,专注地往那只薄得透明的杯子里斟茶,七分满,然后推到他面前。
水汽氤氲,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那么普通的一个午后。普通得让人以为,往后余生,尽是此光景。
王霄颐慢慢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着的、浑浊苦涩的茶水。
窗外的春光很好,只是,再无人与他共饮那一盏迟来的、再也泡不出味道的春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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