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沟的雪是在惊蛰那天彻底化透的。
头天夜里还飘了阵碎雪子,打在七号煤窑的木牌上簌簌响,第二天清晨推开窑门,却见阳光把松针上的冰棱晒得透亮,一滴水珠坠下来,在地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王小英抱着叠好的棉衣站在洞口,忽然被脚边一抹异样的绿晃了眼,三两片指甲盖大的草芽,正从裂开的石缝里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
“妈妈,你看!”栓柱举着根枯树枝跑过来,树枝尖上缠着团白绒绒的东西,“这是啥?”
王小英凑过去看,是团蒲公英的绒毛,被风吹得挂在枝桠上。她心里一动,去年冬天在鹰嘴崖,连枯草都难见一根,更别说带绒毛的种子了。她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丛草芽,指尖沾了点湿土,是黑褐色的,带着股腥甜的潮气,这气味,上次闻到还是前年了。
去年大旱刚开始,她和双喜还在地里播种,想写秋天一定是收获满满,那时候平安和保田老是喜欢在地里打闹,保田小,还跑不过哥哥,每次都被平安追上。那时的土地是灰黄色的,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用锄头挖下去,能听见“咔”的脆响,土块碎成渣,风一吹就漫天飞。后来一月一月过去了,一滴雨都没见,连草根都被饥民挖光了,土地裸露出惨白的沙砾,太阳一晒就烫得能烙饼。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摸到这样软乎乎、能攥出湿气的土。
“是茵陈。”李医生背着药箱从窑里走出来,眼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缝,“开春头茬的茵陈,能当菜吃,还能入药。”他蹲下来,用手指拨开草芽周围的土,“你看这根须,白生生的,扎得深。地醒了,比人醒得早。”
他的话像颗石子投进王小英心里。是啊,地醒了。这几年里,人们逃的逃,死的死,只有土地一直趴在这儿,渴着,等着,如今终于等来了雪水,等来了能让它舒展筋骨的春天。
不远处,周队长正带着战士们勘察那片计划开垦的坡地。那地方原是片乱石滩,大旱年月里,人们曾在这里挖过井,挖了三丈深也没见着水,只留下些废弃的井筒和散落的石块。此刻,雪水汇成的小溪正顺着坡地边缘往下淌,在石头缝里钻出钻去,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就这儿了。”周队长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军靴碾过表层的碎石,露出下面的土,“土层不算薄,向阳,雪水也能流到。”他回头对王世天喊,“老王,把家伙什都搬来,今天就开工。”
王世天应了一声,转身招呼大牛和几个年轻老乡。他们手里的工具看着有些寒碜:有战士们从马匪手里缴获的刺刀,有老乡家里传下来的木犁,还有王世天用煤窑里捡的废铁打制的“破土器”——一块巴掌大的铁板,前端被煨得尖尖的,牢牢绑在磨光滑的木杆上。
“这土硬得很,得先松松。”王世天抡起破土器,猛地往地上凿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铁板只陷进去寸许,震得他胳膊发麻。他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又抡起家伙,“当年大旱,地裂得能伸进拳头,现在雪水泡了这阵子,总算有点软乎气了。”
王小英看着他弓起的脊背,忽然想起在鹰嘴崖时,他也是这样,抡着镐头挖引水的木槽,汗珠子砸在冰上,瞬间就凝成了小冰粒。她把棉衣放进窑里,转身找了个筛子,“我去捡石头。”
栓柱也颠颠地跟过来,手里攥着块小木板,“我也帮忙!”
妇女们很快都聚拢过来。赵春燕端着个簸箕,里面装着要晾晒的土豆种,看见大家都在忙活,把簸箕往石头上一放,“我先不晒了,捡石头要紧。”她的土豆种是去年藏在煤窑最深处才保住的,表皮皱巴巴的,却鼓着几个饱满的芽眼,像睡着的小娃娃。
“这些土豆可得当宝贝护着。”赵春燕一边捡碎石,一边说,“这下有了水,有了地,说啥也得让娃们吃上一口新土豆。”
大家都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更快了。阳光渐渐热起来,照在背上暖融融的。王小英跪在地上,手指扒开表层的土,把藏在里面的碎石块一个个捡出来。土很湿,很快就把她的手染成了黑色,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脏。有好几次,她摸到土里的草根,都是活的,带着韧劲,轻轻一拽就能拉出好长一段。
“你们看!”一个年轻媳妇突然喊起来,手里举着棵带着根须的草,草顶上还顶着个小小的花苞,“是苜蓿!能吃的!”
大家都围过去看,那棵苜蓿的根须又白又密,像老爷爷的胡须。李医生笑着说:“这是土地在给咱们送礼呢。苜蓿扎根深,能把底下的养分带上来,种在地里,比上肥料都强。”
王世天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可不是嘛,这地啊,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东西。”他往远处望了望,松树林已经不像冬天那样灰蒙蒙的了,松针间冒出些嫩绿色的新叶,远远看去,像给林子镶了道绿边,“你们发现没?今年的树也比往年绿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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