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海风裹挟着咸涩与萧瑟,自南洋吹向果阿。妈祖军的船队如离弦之箭,自大城府海港启航,帆影如云,乘风破浪,直指西方。而千里之外的果阿,夕阳沉没于海平线之下,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废弃的船坞上,映出一片斑驳的颓唐。
桑切斯坐在他那间熟悉的船厂里,木料的气息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铁锈与霉味。二十五年来,他的双手塑造过无数坚固的船身,从渔船到商船,再到战舰,每一块木板、每一根铁钉都曾在他掌下化作航海的工具。可如今,船厂的评估人正冷漠地清点着最后的设备——那台曾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造船锯,那堆尚未来得及使用的优质柚木,如今都成了待价而沽的废品。
"先生,这些您还要吗?"评估人指着木料问道,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一筐烂菜叶的价格。
桑切斯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望着窗外。海浪依旧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可他的船厂,却再也无法迎接任何一艘新船的诞生了。
他今年快五十岁了。这个年纪,早已不是重新学艺、改行谋生的好时机。他曾以为自己会在这片船坞里干到老去,死后葬在附近的教堂墓地,墓碑上刻着"造船匠桑切斯"几个字。可现在,连这点微薄的指望都被现实碾碎了。
他颤抖着跪了下来,双手交握,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上帝啊……"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如果您还能听见一个老人的祈祷,请赐给我一个天使吧……让我能再一次,把我的船厂建立起来……"
海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卷走了他的祈求,仿佛从未存在过。夕阳彻底沉没,黑暗笼罩了整座船厂,也笼罩了这个老人的余生。
"先生,这些设备您还要吗?"评估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桑切斯没有回答。五十九岁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那是他多年测量船材时养成的习惯。二十五年前,当葡萄牙的商船还主宰着印度洋的波涛时,他的船厂订单应接不暇。那些满载香料的卡拉维尔帆船,那些装备火炮的盖伦帆船,都从他的手中诞生,驶向遥远的澳门、马六甲和长崎。
而今,最后一艘由他监造的小型商船已在三个月前下水,之后便再无新订单。葡萄牙的衰落,大西洋对岸的巴西金矿不再喷涌财富,里斯本的国库早已枯竭,而英国人的舰队和商船正以惊人的速度蚕食着每一条葡萄牙曾经引以为傲的海上贸易路线。
"也许上帝会送来一位天使。"桑切斯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英格兰,博尔顿和瓦特工厂的蒸汽机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那些轰鸣的机械能在一日内完成十几名熟练木匠数周的工作量。钢铁切割机精准地塑造着船体构件,而不再依赖老师傅的经验与手感。在格拉斯哥的造船厂里,全铁壳蒸汽船已经在建造,它的烟囱喷吐着浓烟,速度是传统帆船的三倍,而且不受风向制约。
1800年前后,世界正经历着一场静默而深刻的变革。在曼彻斯特,纺织厂的珍妮纺纱机取代了千百年来妇女们手中的纺锤;在鲁尔区,焦炭高炉昼夜不息地冶炼着钢铁;在伦敦的码头,起重机正将成箱的中国茶叶和印度棉花卸下,而这些机械装置很快会依靠着蒸汽动力运转。
葡萄牙,这个曾经凭借三桅帆船和勇气开辟新航路的国家,如今却无力维持其曾经辉煌的造船工业。里斯本的皇家造船厂已经三年没有接到新的王室订单,而私人船厂的处境更为艰难——没有资金更新设备,没有信贷支持扩张,更没有足够的订单维持运转。
桑切斯望向窗外,远处海面上,一艘悬挂着英国国旗的商船正缓缓驶过。它们的船队超过20条大帆船,让葡萄牙商船队看上去,无足轻重。
"也许上帝已经不再派遣天使了。"老人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释然与绝望的奇异混合。
当夜幕降临果阿,桑切斯的船厂灯火熄灭。而在地球的另一端,伯明翰的工厂依然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穿透浓雾,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在这个时代里,手工技艺让位于机械生产,风力与人力让位于煤炭与蒸汽,而像桑切斯这样的传统工匠,则如同他手中那些被淘汰的造船工具一般,渐渐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大航海时代的辉煌,正如桑切斯的船厂一样,正在世界的角落里,一点一点地沉没。
此时,东方。
1802年11月的广州城,暮色四合时,珠江水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一匹轻纱,笼着两岸的灯火。十三行的商馆屋顶上,英国、荷兰、瑞典的旗帜在晚风中轻轻摆动,远处海面上传来外国商船的汽笛声,悠长而陌生。
城东一处僻静的院落里,五十岁的沈砚秋正伏案疾书。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清瘦的面庞和案头堆积的书稿。窗外偶尔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一声,像是时间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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