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色依旧墨黑,寒意最重。
总务堂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冰冷的雾气。胡瞎子如同一只融化的雪豹,悄无声息地窜了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露水和枯草气息。他独眼中精光闪烁,不见丝毫疲惫。
“庄主!”他声音沙哑却急促,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一口凉茶,随即单膝跪地,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飞快地划拉,“摸清了!贼营扎在西北边十五里的歪脖子坡下面,散乱得很,根本没正经布防!巡夜的哨子稀稀拉拉,都在打瞌睡。粮草堆在营盘西头,马匹散放在东边沟里,中军几个破帐篷扎在中间…”
他语速极快,信息却清晰异常:“看灶坑和动静,人数比白天见的少些,怕是昨晚闹腾完,也有不少溜号的。刘三那龟孙的大帐最好认,顶上插了杆破旗!弟兄们累瘫了,这会儿正是睡死的时候!”
张远声、赵武、沈百川等人围拢过来,紧盯着桌上那幅转瞬即逝的水痕地图。
“干得好,胡爷!”张远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猛地一拍桌子,“天赐良机!就在此刻!”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赵武:“赵大哥,点齐你手下最硬扎的二百人,要腿脚利索、敢贴身见红的!胡爷,你手下还能动的老弟兄,全都带上,负责摸哨开路!”
“明白!”赵武和胡瞎子同时低吼,转身就往外冲。
“等等!”张远声叫住他们,“记住,首要目标是制造混乱,烧其粮草,惊其马匹,斩其头目!若事不可为,或敌军迅速组织反扑,立刻撤回,不可恋战!”
“庄主放心!”赵武重重点头,脸上横肉抽动,满是嗜血的兴奋。
庄门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二百余条黑影鱼贯而出,如同鬼魅流入冰冷的黑暗。人人嘴里咬着木枚,马蹄都用厚布包裹,除了粗重的呼吸和铠甲刀剑不可避免的轻微摩擦,再无大的声响。
赵武一马当先,胡瞎子像幽灵般在前引路。队伍沿着白天就探明、夜间又由胡瞎子确认的小路,快速而安静地向西北方向插去。寒冷刺激着神经,将残存的睡意彻底驱散,只剩下大战前的死寂和压抑的激动。
歪脖子坡下的流寇大营死寂一片,只有几堆将熄的篝火在黑暗中无力地闪烁,如同坟场里的鬼火。几个哨兵抱着兵器,倚着木桩,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突然,几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和闷哼,外围的哨兵软软倒地,喉咙或心口插着精准的弩箭。
胡瞎子打了个手势,突击队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然涌入营地!
“动手!”赵武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部队瞬间分成数股。一队直扑中央那顶插着破旗的帐篷。另一队扑向西侧粮草堆放处,将火把和猛火油奋力扔了过去,干燥的粮草瞬间被点燃,火苗腾起数丈高,照亮了半个营地!第三股人冲向马沟,砍断缰绳,大声呼喝,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四处狂奔,践踏帐篷,制造更大的混乱。
与此同时,留在外围的队员奋力敲响锣鼓,齐声呐喊:“官军大队杀来了!踏平贼营!降者不杀!”声音在黎明的山谷中回荡,显得声势浩大。
流寇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身影从帐篷里惊惶失措地钻出来,衣甲不整,甚至赤手空拳。映入眼帘的是冲天的大火、炸营的马匹、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和惨叫声。根本没人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刘三从睡梦中被亲信摇醒,冲出帐篷一看,顿时魂飞魄散。整个营地已经乱成一锅沸粥,火光映照下尽是狼奔豕突的身影和雪亮的刀光。
“顶住!给老子顶住!”他声嘶力竭地吼叫,却发现自己声音淹没在巨大的混乱噪音中。几个试图向他靠拢的头目,转眼就被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冷箭或冲杀过来的黑衣悍卒砍倒。
“败了!快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这喊声如同瘟疫般迅速传染开来。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彻底崩溃,流寇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丢盔弃甲,向着一切看似没有敌人的方向亡命奔逃。
眼见敌军彻底崩溃,赵武热血上涌,长刀指向溃逃的人群:“追!别让刘三跑了!降者不杀!”
突击队士气如虹,如同猛虎下山,开始追击绞杀那些还在顽抗或逃跑稍慢的小股敌人。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追杀和俘虏。
胡瞎子眼尖,发现一股人护着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试图往后山跑,立刻带人包抄过去。一番短促搏杀后,那头目被乱刀砍死,虽不是刘三,也是个重要头目。
“跪地不杀!扔了兵器,抱头蹲下!”乡勇们开始大声呼喝。成群的流寇早已丧胆,纷纷丢下武器,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一片。
张家庄墙头上,众人望眼欲穿。
当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并突然腾起熊熊火光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和轰鸣声让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张远声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唯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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