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浸饱了浓墨的宣纸,沉沉压向大地。猪笼潭在这墨色里,像一只蛰伏的巨兽,黝黑的水面不起半点涟漪,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还有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仿佛腐烂水草混合着铁锈的阴冷气息。夏夜的虫鸣在这里绝迹,连风似乎都绕道而行,不敢惊扰这片城郊荒野的宁静。
张大山独自站在潭边,手中紧握着那串借来的阴沉木黑葫芦,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稍稍压下了他心底翻涌的不安。他背上背着吉他包,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寥寥几张自制符箓、杀猪刀、以及一些零碎物件。而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从那深不见底、怨气冲天的潭水中,捞出那枚关键的银簪。
王婶还在医院守着昏迷不醒的王大贵。就在他来之前,王婶又打来电话,带着哭音说王大贵的情况更糟了,开始呕出带着黑水的黏液,医生也查不出原因。这消息像鞭子一样抽在张大山心上,他知道,时间真的不多了。
“老潘,怎么下去?直接潜?”张大山在心里问道,目光扫过漆黑如镜的潭面,那下面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不可莽撞。”潘天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此潭已成煞穴,水下阴寒刺骨,怨气凝聚如实质,寻常人下去,顷刻间便会被怨灵拖拽、阴气侵体而亡。汝虽有纯阳之气护体,又经回元丹调理,但状态未复,需做万全准备。”
他指点张大山,先用一张破障符点燃,投入潭中。符纸化作一团明亮的火光,落入水中竟不立刻熄灭,而是在水面燃烧了片刻,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浓郁阴气,仿佛在墨色绸缎上烫出了一个暂时的、微弱的光斑。
“以此符光为引,可暂辟水下迷障。然时效有限,需速战速决。”潘天师道,“再取一根红线,一端系于岸边牢固处,一端系于汝腰间。此非防备水草,而是防备水下怨灵拖拽,迷失方向。记住,下水后,灵觉全开,依靠银簪与胡芸娘之联系感应其方位,莫要依赖肉眼。水下视线必然极差,且多幻象。”
张大山依言行事,将一根结实的长红线一端牢牢系在旁边一棵老树的虬根上,另一端紧紧绑在自己腰间。他深吸一口气,将黑葫芦挂在腰间皮带上,脱下外套和鞋子,只穿着单衣短裤,露出不算魁梧却精干的身材。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但比起即将面对的潭水,这不算什么。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吉他包,将杀猪刀别在后腰,几张符箓塞进防水的小袋挂在脖子上。然后,他走到被破障符暂时“净化”的那片水域边缘,最后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猛地吸足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了漆黑冰冷的潭水之中!
冷!
彻骨的阴寒瞬间包裹了全身,仿佛无数细密的冰针刺入毛孔,直透骨髓。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更蕴含着浓烈的怨念阴气,试图冻结他的血液,侵蚀他的生机。张大山运转起那丝微薄的纯阳之气,在体内艰难循环,才勉强抵御住这股寒意,但四肢依旧有些僵硬。
水下是一片混沌的黑暗。破障符的光芒在他入水后迅速衰减,只能照亮周身不到一米的范围。光线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耳中只有自己沉闷的心跳和水流搅动的汩汩声。
他闭上眼,全力催动灵觉,同时回忆着血媒溯源符中感受到的、关于那银簪的细微波动。潘天师的精神力也延伸开来,如同雷达般扫描着黑暗的水域。
“向左下方,约三丈深处,有微弱回应。”潘天师指引道。
张大山调整方向,奋力向下潜去。越往下,水温越低,阴气越重,水流也似乎变得粘稠起来,阻力大增。他胸中的氧气在快速消耗。
突然,他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冰凉、滑腻,像是……手指?!
他猛地一蹬腿,回头望去,在自身纯阳气息微光的映照下,只见一截苍白浮肿、挂着腐烂水草的手臂迅速缩回了身后的黑暗之中,带起一串细密的水泡。
“勿要理会,皆是受煞气影响、滞留此地的溺死怨灵残念,能量微弱,但数量不少,被汝生气吸引而来。加速前行!”潘天师喝道。
张大山头皮发麻,不敢耽搁,加快了下潜的速度。黑暗中,不时有模糊苍白的身影一闪而过,或远或近,带来阵阵阴风。窃窃私语声、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开始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试图干扰他的心神。
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潘天师指引的方向上。
终于,他的双脚触到了潭底。那是厚厚一层滑腻、充满腐臭味的淤泥。他稳住身形,灵觉锁定前方。
在灵觉的“视野”中,前方不远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悲伤与执念的银光在闪烁。就是那里!
他拨开眼前浑浊的水流,向前摸索。就在这时,他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透过浑浊的水体和自身散发的微光,一截惨白的、属于人类的肋骨正半掩在淤泥中,空洞的胸腔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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