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省道空得能跑马。我攥着方向盘打了个哈欠，面包车的引擎在寂静里突突作响，像头喘着气的老黄牛。车斗里的工具还带着铁锈味，刚从邻市的工地结了工钱，老板多给了两百块，说我连夜赶工辛苦。
导航提示前方五公里有服务区，我正盘算着买瓶冰红茶提神，远光灯的光柱里忽然窜出个影子。
是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背着粉色书包，站在路中间挥手。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凌晨三点哪来的学生？我踩下刹车，轮胎在柏油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响，车在她面前半米处停下。
"叔叔，能捎我一段吗？"她仰着脸，声音脆生生的，眼睛在夜里亮得像星星。
我降下车窗，夜风灌进来带着凉意。她的校服洗得发白，书包带子断了一根，用红绳草草系着。"你去哪啊？这么晚......"
"前面的柳树村，"她往路边退了退，让开车道，"我爸妈在外地打工，奶奶生病，我请假回家看她。"
我瞅了眼她的书包，确实鼓鼓囊囊的，不像坏人。这年月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摆摆手让她上车："上来吧，正好顺路。"
她钻进副驾时，我闻到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小姑娘挺乖，系好安全带就靠着椅背看窗外，不说话。我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校服袖口沾着点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你奶奶得的什么病啊？"我没话找话，想驱散点夜路的沉闷。
她没回头，声音轻了些："老毛病了，喘不上气......"
车过了个弯道，路边出现块歪斜的路牌，写着"柳树村 2km"。我正想告诉她快到了，眼角忽然瞥见她的书包——刚才明明是粉色，此刻竟变成了深灰色，红绳系的带子也变成了黑色的塑料绳。
我猛地踩了脚刹车。
小姑娘被晃得往前倾了倾，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疑惑："叔叔，怎么了？"
就是这一眼，我头发根全竖起来了。她的脸还是那张娃娃脸，可眼睛里没了光，黑沉沉的像两口井，嘴角还挂着点白沫，顺着下巴往下滴。
"没、没事。"我手心里全是汗，重新踩油门时，腿肚子都在抖。刚才明明看见她上了车，可副驾的座位上，连点压痕都没有。
"叔叔，你见过我奶奶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变得闷闷的，像隔着层水，"她总穿蓝布衫，拄着枣木拐杖，每天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我......"
我喉咙发紧。柳树村我去过，去年送建材时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早就被雷劈死了，哪还有人在那儿等？
车斗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扳手掉在了地上。我心里一惊，出发前明明把工具都捆好了。正想回头看，小姑娘突然指着前方喊："到了！我家就在那棵槐树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头皮瞬间炸开——路边哪有什么老槐树，只有一片新翻的坟地，最前面的坟头前立着块小石碑，碑上贴着张照片，正是副驾上这张脸，旁边还刻着行小字："爱女晓雅，卒年十二"。
"啊！"我惊叫一声，猛地打方向盘。面包车撞在路边的护栏上，安全气囊"嘭"地弹出来。我顾不上额头的血，推开车门就往外跑，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哭声，尖得像指甲刮玻璃："我还没到家......奶奶还在等我......"
我一口气跑了半里地，直到看见服务区的灯才敢停下，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有辆货车停在旁边，司机探出头问我咋了，我指着来路说不出话。
后来那司机告诉我，三年前这路段出过车祸。一个小姑娘放学坐黑车回家，司机疲劳驾驶翻了沟，孩子当场就没了。她奶奶第二天在村口等了一整天，傍晚时突发心脏病，也走了，就葬在那片坟地。
"听说那孩子书包里，还揣着给奶奶买的降压药，"司机往我手里塞了瓶水，"之后总有人半夜看见个穿校服的丫头在路边拦车，说要去柳树村......"
我这才想起，刚才她歪着头看我的时候，校服领口露出半截药盒，上面印着"降压片"三个字。
天蒙蒙亮时，我报了警。交警来拖面包车时，发现副驾的座位上，放着个粉色的书包，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本作业本，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奶奶要好好的"。
车斗里的工具都在，唯独少了把扳手。后来我在离坟地不远的草丛里找到了它，扳手旁边，有朵野菊花插在泥土里，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像刚摘的一样。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跑夜路。每次路过那段省道，总会特意放慢车速，望向路边那片坟地。有回清明经过，看见两座新坟前摆着花，碑上的照片挨得很近，像个老太太正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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