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车间里一张张惨白绝望的脸,最后落在程大水身上。“都愣着等死吗?”老张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劈开了车间里死一般的绝望,“清点!把所有装了这破烂玩意儿的管子,全给我拆下来!一个都不能漏!”
这吼声像一针强心剂,让几乎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工人们如梦初醒,虽然脸上依旧写满惊恐,但手脚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奔向那些沉默的管件。拆卸工具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重新响起,慌乱中透着一丝被强行唤醒的秩序。
老张一把拽过程大水,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胳膊捏碎:“大水,跟我来!” 他拖着程大水,像一阵裹挟着怒火的风,冲出混乱的车间大门,一头扎进浓墨般粘稠的夜色里。厂区空旷的道路在脚下延伸,只有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去哪?老张师傅?”程大水喘着粗气,冰冷的夜风灌进喉咙,却丝毫压不下心头的焦灼。
“找活路!”老张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我徒弟,李胜强!前两年自己开了个精密塑料件小厂子,就在南郊那片旧厂房里!他那厂子小,可用的料,都是实打实的进口尼龙基料!他仓库里肯定有备货,型号我记得,跟咱们用的标准件一样!”
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想象的希望之光,艰难地刺破了程大水心中厚重的绝望阴霾。他紧咬着牙,脚下拼命跟上老张那依旧矫健的步伐。冰冷的夜风抽打在脸上,反而让他混乱灼热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南郊那片低矮破败的旧厂房区。黑暗中,只有一间厂房的窗户还透出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光,像风中的残烛。
“李胜强!李胜强!开门!”老张冲到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根本顾不上找门铃,直接抡起他那砂锅大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冰冷的铁皮上。
“咣!咣!咣!”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震得门框上的铁锈簌簌掉落。那沉闷的巨响,蕴含着老张师傅几十年积淀下的威严和此刻燃烧的急迫,仿佛连厚重的铁门都在颤抖。
门内先是死寂一片。几秒钟后,传来一阵趿拉着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带着被打扰好梦的浓浓怨气。“谁啊?!大半夜的,报丧啊?”门“哐当”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张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年轻面孔探了出来,正是李胜强。
“师傅?!”李胜强看清门外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脸上写满了惊愕,“您…您怎么…”
“少废话!”老张一把推开铁门,巨大的力量让李胜强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老张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闯了进去,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堆满原料和半成品的昏暗仓库,“强子,你那批德国巴斯夫尼龙料的导向环,标准件!库存还有多少?全给我!”
李胜强被师傅的气势完全镇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有…有是有,师傅,就…就两万个,是我压箱底的样品和备件,那料可贵了,我…”
“全要了!立刻!马上!”老张猛地打断他,那不容置疑的口气让李胜强把后面所有关于成本、关于他小厂生存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老张的目光转向身旁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的程大水,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大水,这是你唯一的活路!多少钱,先欠着!我老张这张脸,押给你担保!”
程大水看着老张师傅那在仓库昏黄灯光下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神,看着那眼神里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豁出去的担当,一股滚烫的激流猛地冲上眼眶。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地、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这一点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李胜强看着师傅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程大水濒临崩溃边缘的惨状,猛地一咬牙,再没有半句废话:“跟我来!”他转身,像支离弦的箭,冲向仓库最里面堆叠的货架深处。
当那批闪烁着优质尼龙特有温润光泽、材质致密均匀的导向环被小心翼翼地搬上三轮车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挣扎着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近乎灰白的亮光。
三轮车一路狂奔,载着这救命的希望冲回宏新厂硬管车间时,天光已然大亮。整个车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厂长李建设竟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穿着笔挺的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着手,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地扫过车间里一片狼藉的拆卸现场和工人们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恐。显然,消息已经传到了他那里。
李建设没有一句寒暄,目光直接落在程大水和老张从三轮车上卸下的那几箱崭新的导向环上。他大步走过去,拿起一个,凑到眼前仔细审视,又用指关节用力敲了敲,发出清脆坚实的回响。他那紧绷得如同花岗岩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随即猛地一挥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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