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清晨,北方县城还浸在淡墨色的天光里,胡同里的积雪被年味烘得软了几分。檐角垂着的冰棱子有半尺长,尖梢滴着水,“嗒嗒” 砸在冻硬的泥地上,坑底积着的雪水映着天边刚冒头的霞光,泛着淡淡的金。老槐树上挂着串竹篾扎的红灯笼,是昨天沈建国踩着木梯子挂的 —— 灯笼骨架是他用厂里剩下的竹条编的,糊着半透明的大红纸,边角还细心地粘了圈金粉,风一吹,灯笼穗子轻轻扫过积着薄雪的枝桠,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红纸上,红得更艳,白得更净。
沈家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窗纸没了往日的霜花,透着暖融融的光。煤炉里的煤块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从炉口探出来,把炉壁熏得发黑。白汽裹着炸货的香气从烟囱里飘出去,在胡同里绕了个圈,勾得邻居家的大黄狗扒着院门 “汪汪” 叫,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期待 —— 那是炸带鱼和排叉混合的香,是北方除夕最勾人的味道。
沈浩醒时,先听见油锅里 “滋滋” 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烟花在炸,接着是母亲李秀莲哼唱的《祝酒歌》——“美酒飘香啊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调子跑了点,尾音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欢喜,连带着空气都跟着轻快起来。这歌是 1984 年春晚火起来的,当时李谷一老师一唱,胡同里家家户户的收音机都在放,到了过年,不管老少都能哼上两句。
他睁开眼,视线慢慢聚焦,先看见炕席上印着的蓝白碎花,再往上,是母亲站在煤炉边的身影。李秀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沾了点面粉,像撒了层细雪。她左手扶着锅沿,右手捏着长竹筷,正小心地翻搅油锅里的带鱼,动作轻得怕把鱼块弄碎。油花偶尔溅起来,她下意识地往后躲,指尖却没松劲,还跟着嘴里的调子轻轻晃着身子:“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脸上挂着笑,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暖意。
“小浩醒啦?” 李秀莲转头看见他,眼睛亮了亮,手里的筷子却没停,“再等等,带鱼就炸透了。昨天妈去副食店排队,可不容易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沈浩这边凑了凑,身上还带着煤炉的热气和油烟味,“凌晨三点就揣着副食本出门了,你猜队伍排多长?从副食店门一直绕到胡同口,冻得我脚都麻了,还跟前面张婶借了个棉鞋垫才扛住。”
她回忆起昨天的场景,语气里满是庆幸:“轮到我的时候,冰柜里就剩最后两斤‘板儿带’了。那售货员掀开冰柜盖,我一眼就瞅准这小眼睛细身子的 —— 这是正经舟山刀鱼,你看这鱼身,没破肚,鳞片还亮着呢,就边上有点网刮的小伤,这才鲜!那些大眼睛宽身子的,都是南方运过来的,肉柴得很,煮半天都不入味。”
说着,她放下竹筷,从灶台边的竹篮里摸出个红绸布包,布包边角缝着细密的针脚,是她自己做的。打开布包,里面躺着几枚崭新的硬币,有五分的,也有两分的,边缘还闪着金属的光:“这是昨天特意去银行换的,老辈传下来的规矩,除夕包饺子得放硬币,谁吃到谁来年就有福气。妈特意挑了新的,沾沾喜气。”
沈建国坐在炕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张裁好的大红纸,正用一把旧剪刀剪 “福” 字。他的手常年握机床,指关节粗粝,掌心还有层厚茧,捏着小巧的剪刀总有点笨拙,剪刀在纸上顿了好几次,才剪出个歪歪扭扭的 “福” 字,边角还留着毛茸茸的纸茬。
听见李秀莲哼歌,他也跟着小声接了句:“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调子比李秀莲还跑,却笑得格外开心,眼角都皱成了褶子。“小浩你看,爸剪的福字!” 他举着红纸凑到沈浩面前显摆,纸边的碎渣掉在沈浩的小被子上,“得倒着贴,咱老辈说‘福倒’就是‘福到’,贴的时候还得用米糊,不能用浆糊 —— 浆糊粘得太牢,来年揭的时候容易把墙皮粘掉,米糊软和,开春想换春联也方便。”
他说着,又从棉袄内兜摸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串五十响的小鞭炮,红纸上印着 “迎春” 两个黑字,鞭炮线还带着点潮意。“这是托厂里老张从乡下捎的,他老家在郊区,有个小炮仗坊,做的炮仗响脆,还不炸手。” 沈建国把鞭炮凑到鼻尖闻了闻,又赶紧包好塞回兜里,“晚上守岁的时候放,驱驱邪,来年咱全家都顺顺利利的。”
他的裤兜还鼓囊囊的,伸手又摸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斤排叉 —— 薄如蝉翼,透亮得能看见下面的炕席,边缘炸得金黄,还撒了层细盐。“昨天买带鱼的时候,顺带在集市饽饽铺抢的。” 沈建国压低声音,像是怕李秀莲听见,“那铺子前排了老长的队,我排了半个钟头才买到,特意藏了半包给你留着,等会儿偷偷吃,别让你妈看见 —— 她总说吃多了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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