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 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急,刚进六月,北方县城的日头就像泼了油的炭火,烤得柏油路泛着一层虚晃的热浪,连胡同里老槐树上的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焦灼。沈浩窝在母亲李秀莲怀里,小手攥着半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西瓜,红瓤子沾在指缝间,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尖往心里钻。院墙上的牵牛花被晒得蔫了花瓣,倒是墙根下的狗尾巴草还挺着细腰,风一吹就跟着晃悠,像极了他此刻看似悠闲、实则悬着心的模样 —— 这是他重生后的第二个夏天,家里早没了 1985 年顿顿玉米糊糊的窘迫,连西瓜都能敞开买。
傍晚时分,胡同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叮铃铃” 的声响划破了夏日黄昏的宁静,却没带半点往日的轻快。沈浩耳朵尖,最先竖起了小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口。李秀莲正低头给沈浩擦嘴角的西瓜汁,见儿子这模样,笑着打趣:“哟,这是知道你爸回来了?” 话刚落音,院门 “吱呀” 一声被撞开,沈建国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平日里总是挺直脊背、走路带风的男人,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骨头。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衫,只是这工装早已没了往日的整洁 —— 衣襟上沾着几片干枯的槐树叶,裤脚蹭了圈泥渍,原本别在胸前的钢笔也歪歪斜斜的,像是被人撞过。最显眼的是他脸上的神情,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哆嗦着像是要说什么,可刚张开嘴,又猛地闭紧,只是一个劲地喘粗气,连手里的自行车都忘了撑稳,“哐当” 一声歪在墙根,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搪瓷缸子滚出来,在水泥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却没让他分半分注意力。
李秀莲吓了一跳,忙抱着沈浩起身,快步走到沈建国身边:“建国?你这是咋了?出啥事儿了?是不是仓库那边盘货出岔子了?” 她伸手想去扶丈夫,却被沈建国下意识地躲开。自 1985 年元宵节后,沈建国就从农机厂车床车间调去了仓库,虽说少了车床边齿轮转动的危险,可仓库里搬货、点账也不算轻松,李秀莲第一反应就是仓库出了状况。沈建国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再也撑不住了,连带着胸腔里的喘息都带着颤音。
沈浩趴在母亲怀里,小身子瞬间紧绷起来。他认得沈建国这副模样 —— 前世父亲在车床车间出工伤时,被人抬回家也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现在不是 1988 年,父亲也早就不在车床车间,按时间线算,该出事的不是父亲,是那个总往他兜里塞水果糖的苏师傅。他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心跳得飞快,连呼吸都跟着变得急促,小脑袋里不断回放着前世父母闲聊时说起的苏师傅的遭遇:操作车床时被齿轮轧伤,感染去世,只留下妻子和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那个女儿,就是比他大一岁、1984 年出生的苏晴。
过了好一会儿,沈建国才慢慢抬起头,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连鬓角的胡茬上都沾着泪珠。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透着股艰难,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似的:“秀莲…… 出大事了…… 车床车间的苏师傅,没了。”
“哪个苏师傅?” 李秀莲愣了愣,手里的帕子 “啪嗒” 掉在地上。她随即反应过来,声音都跟着发颤,“是那个前阵子还来仓库找你借麻绳,临走给小浩塞了块奶糖的苏师傅?就是家里只有一个闺女,叫苏晴的那个?”
“就是他。” 沈建国点了点头,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砸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今天下午上工,他操作车床的时候,齿轮突然卡住了。他想着赶紧把卡住的零件弄出来,别耽误下一道工序,就没按规矩停机,伸手去拨…… 谁知道那齿轮突然转了,一下子就把他的手卷进去了。” 他说着,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胳膊,像是还能看到当时的惨状,眼神里满是恐惧,“车间里的人都慌了,赶紧找了辆三轮车往县医院送,可路上血就止不住,染红了车斗里的麻袋片。到了医院,医生说伤得太重,感染已经扩散了,没撑过俩小时,就…… 就没了。”
“我的老天爷!” 李秀莲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把沈浩抱得更紧,像是怕怀里的孩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扰。她看着沈建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怎么会这样?上个月他来咱家串门,还说苏晴刚学会数到十,要让孩子下次来教小浩呢…… 怎么说没就没了?”
沈浩趴在母亲怀里,小脸贴着她温热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跳的慌乱。他的心脏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厉害。他想起前世偶然见过的苏晴:高中时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课间要么趴在桌上做题,要么就坐在走廊角落发呆,有人跟她说话,她也只是低着头小声回应。后来听母亲说,苏师傅走后,苏嫂子一个人拉扯孩子,日子过得紧巴,苏晴初中毕业就去外地打工了,再也没回过县城。那时他只觉得这姑娘可怜,却不知道,她的苦难从三岁这年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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