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唯有凛冽的朔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地面上的碎雪和尘土,拍打着漕帮分舵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发出呜呜的、如同怨灵低泣般的声响。白日里的喧嚣与人气早已散尽,偌大的分舵陷入一片沉沉的死寂,唯有几盏悬挂在主要通道廊檐下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剧烈地摇晃,投下变幻不定、形同鬼魅的光影。
分舵深处,那间独属于张彪处理机要事务的僻静小院内,正房还亮着灯。昏黄的光线从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窗棂缝隙中透出,在院中冰冷的青石板上拉出一道细长而微弱的光带。院内那株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晃动,影子投在窗纸上,如同无数挣扎的触手。
陈骏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强行压下胸腔内因紧张和伤痛而翻涌的气血,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沉实的柏木房门,迈步走了进去。一股混合着淡淡墨香、陈年木材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权力沉淀而成的威压感扑面而来,让他的呼吸为之一滞。
房间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冷硬。一张宽大厚重的柏木书案居于中央,案上除了一盏燃烧着的、火苗如豆的牛油灯,便只有几本摊开的册子和一套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张彪端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身姿挺拔如松,并未穿着白日里彰显武力的劲装,只着一身深灰色的普通棉布长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比屋外的寒风更令人心悸。他并未在批阅文书,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刚刚进门的陈骏身上,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把门关上。”张彪的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陈骏依言,反手轻轻合上房门,将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室内顿时显得更加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自己那无法完全控制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垂手恭立在书案前约一丈远的地方,微低着头,目光谦卑地落在自己脚前那片被灯光映照得泛着幽冷光泽的青砖地面上。他刚刚匆忙换上的干净青衫下,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胸口被踹中的闷痛、手臂被反拧时韧带拉伤的刺痛、膝盖磕碰处的肿胀痛楚,以及无数细小擦伤火辣辣的灼痛——正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不断挑战着他的意志极限。他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身体因极度疲惫和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受了些惊吓和微不足道的皮外伤,而非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险死还生的残酷追杀。
张彪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缓缓扫过陈骏的全身。从他略显散乱、还沾着些许污渍的发髻,到苍白如纸、额角带着一道凝结血痕的面容,再到那强自镇定却依旧掩饰不住惊悸的眼神,最后落在他那看似恭敬垂放、指节却因用力紧绷而微微发白的手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沉凝力量,仿佛能穿透衣衫,看清每一处伤痕的来历,甚至窥探到皮囊之下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是有冰冷的针尖刺在皮肤上。
终于,张彪打破了沉默,语气依旧平淡,却单刀直入:“听说,你今晚回来得很晚,还弄成了这副模样?”
陈骏心中猛地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迅速堆叠起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后怕、委屈、以及劫后余生般惶恐的复杂表情,声音带着一丝因“惊魂未定”而产生的微颤,躬身答道:“回……回张头儿的话……小子……小子今晚差点就……就见不到您了……”
“哦?”张彪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陈骏,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骤然增大了几分,“怎么回事?从你离开记账棚开始,一步一步说清楚。不要遗漏任何细节,尤其是……遇到的人,听到的话。”
陈骏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开始叙述。他刻意将语速放得有些慢,时而因“恐惧”而略带磕巴,时而因“回忆”而陷入短暂的停顿,将今晚的遭遇,以一种精心编织的、半真半假的方式娓娓道来。
他首先强调了自己下工后,一如既往地选择了那条最为僻静、鲜有人迹的背街小巷返回住处,突出自己一贯的“谨小慎微”和“避人耳目”。然后,他详细描述了如何在那条昏暗无光、积雪未化的暗巷中,毫无征兆地被三名“黑衣蒙面、身形矫健、出手狠辣凌厉”的陌生人伏击。他极力渲染了对方的凶狠和专业,形容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招式“专攻关节要害”,让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凭借本能拼命躲闪、翻滚”。他将自己在那场搏杀中,那些基于极限计算和本能预判的、看似狼狈却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擒拿的反击与闪避,全部归结于“被逼到绝境的胡乱挣扎”和“运气好得出奇”。他描述了自己如何被打伤,如何被逼入绝境,语气中充满了近乎崩溃的后怕与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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