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酷寒,如同一位冷酷的暴君,以其无情的权柄,将整个漕帮分舵牢牢禁锢在一片死寂的冰封之中。运河靠近码头的水域,已然结起了厚薄不均、泛着浑浊青光的冰层,船只往来变得稀疏而迟缓,每一次靠岸、卸货,都伴随着力工们沉重的喘息和木板压在冰面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往日喧嚣鼎沸的码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而压抑,唯有呼啸的北风,如同无形的鞭子,不知疲倦地抽打着一切,卷起地上的冰晶雪沫,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分舵内部,往来的人影愈发稀少,即便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是缩着脖子,脚步急促,仿佛急于逃离这无处不在的寒意与沉闷。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冷、煤炭烟尘以及一种万物凋零后特有的枯索气息,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陈骏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那间如同冰窖般、四面透风的记账棚内。破旧的木门每一次开合,都会带入一股凛冽的寒气,棚内那点微弱的炭火气息瞬间被驱散殆尽。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凳上,将自己埋首于堆积如山、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陈旧账册之中。他的脸色因失血和寒冷而依旧显得苍白,嘴唇缺乏血色,偶尔会因为牵动未愈的伤口而微微蹙眉,但他掩饰得很好。他的举止比以往更加恭顺、沉默,行走时脚步轻得如同猫行,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与人交谈时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眼神习惯性地低垂,避开不必要的接触,整个人仿佛一团试图融入阴影的、无声无息的雾气,最大限度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在这看似彻底屈服于命运、安于现状的表象之下,一场静默却激烈的风暴,正在陈骏的心海深处酝酿、翻腾。张彪那“既用且防”的冷酷姿态,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彻底刺穿了他以往那种依靠低调隐忍来换取生存空间的幻想。他清晰地认识到,被动地等待、小心翼翼地揣摩上意、乃至编织精巧的谎言,或许能暂时延缓危机的爆发,却根本无法改变他作为一枚棋子、一个随时可能被牺牲的“变量”的本质。信任的基石已然崩塌,裂痕深不见底,周遭无形的监控之网越收越紧。坐以待毙,唯有被这冰冷的漩涡彻底吞噬。
求生的本能,以及那份源自异世灵魂深处的不甘与韧性,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迸发出了强大的反弹力量。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利用眼前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去撬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死局!而目前他手中唯一可能称之为“武器”或“资源”的,恰恰是这看似将他困住的文书身份,以及这漕帮分舵本身所蕴含的、庞杂如海、却未被有效梳理的信息洪流。
他的心态,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不再将这些堆积如山的陈年旧账视为张彪用来试探、消耗、禁锢他的枷锁,而是开始将其视为一座尚未被开发的、可能蕴藏着宝贵线索的信息矿山。张彪想用这些账目来窥探他的底细,他却决心反客为主,要从这些故纸堆中,挖掘出关于这个世界运行规则、关于自身处境真相、乃至关于那渺茫力量之路的密码。
一场无声无息、却目标极其明确的“信息战”,就此悄然拉开序幕。陈骏的“主动出击”,并非挥舞刀剑的搏杀,而是更为凶险、也更契合他特质的智力博弈。
他的行动,首先体现在对日常工作的“深度挖掘”上。他不再满足于机械地核对数字、标注存疑,然后被动地等待“上裁”。他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敏锐,真正地“阅读”这些账册,如同一位考古学家在仔细辨析着龟甲上的刻痕。他关注的焦点,远远超出了数字本身。
他留意那些看似随意书写在账册边缘、行间的附注和批语。比如,在一本记录三年前一批川滇药材往来的账册末尾,有一行蝇头小字:“押运镖师言,雾锁苍山,耽搁三日,虫草略有潮气。” 他会结合同期天气记录、其他货物运输情况,思考这“耽搁”是否合理,“潮气”是否影响了药材品质乃至价格,这背后是否涉及镖局的责任或某种不可抗力?
他分析货物往来的对象。不仅仅是名称,更关注其背景。一家频繁出现、却始终交易量不大的“百草堂”,他会留意其进货的药材种类是否偏门,与其看似普通的规模是否相符?一家偶尔出现、却一次性交易巨额绸缎的“江南绣庄”,他会留意其出现的时间点,是否与某些节庆、或帮中大人物的特殊需求有关?
他尤其敏锐地捕捉时间、频率上的异常。某个月,原本规律出现的某镖局的押运记录突然中断,下个月又恢复正常,他会留意中断期间是否有其他镖局替代,或是否有关于路途不靖的传闻。某种货物,在特定时间段内价格出现剧烈波动,他会追溯其源头和流向,试图与当时的江湖风波、市场变动联系起来。
他的信息搜集网络,并不仅限于账册。他充分利用了一切可能的机会和时间碎片。每日清晨前往记账棚的路上,他会刻意放慢脚步,看似活动僵硬的身体,实则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早起力工、巡夜帮众交接班时零星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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