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8月2日,午后)
列车不知疲倦地向东奔驰,车轮与铁轨撞击的轰鸣声已成为一种永恒的背景音,震荡着车厢内每一个人的骨骼和神经。偶尔经过道岔时剧烈的晃动,会将昏睡中的人们猛地惊醒,引发一阵短暂的惊慌和咒骂。
露西尔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艾琳身上,慌忙红着脸坐直了身体,松开了紧抓衣角的手。“对…对不起…”她小声嗫嚅道,手指不安地绞着过大的军服下摆。
“没关系。”艾琳的声音平静。在这令人窒息的旅途中,一点来自他人的温度,哪怕是恐惧的依赖,也似乎不再是负担。
沉默再次降临,但比起之前的死寂,多了一丝微妙的联系。露西尔似乎从短暂的睡眠和艾琳的容忍中汲取了一点点勇气。她偷偷瞄着艾琳冷静的侧脸,犹豫了很久,才再次小声开口,试图用交谈驱散恐惧:
“艾琳姐姐…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你看起来…好像不怕。”她的话语里带着纯粹的羡慕和好奇。
艾琳的目光从车厢缝隙外的飞逝风景中收回,落在这个比自己还要矮小的女孩身上。“我在索邦大学…读过书。学一点…术式理论。”她省略了大部分细节。
“大学!”露西尔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里面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在谈论某个遥远神话里的地方,“您…您是一位小姐!一位有学问的小姐!”她的语气里立刻带上了敬畏,甚至用上了敬称。在她简单的世界里,能上大学的人,是另一个高高在上的阶层。
艾琳微微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现在,我们都一样…叫我姐姐就好。”一样穿着不合身的军装,一样被塞进这节闷罐车厢,一样奔向未知的炮火。
露西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眼神又黯淡下去,声音变得更低:“我…我什么也不会…字也认得不多…之前在圣安东尼市郊的孤儿院长大…后来…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出来找活儿干…”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声音像秋风中颤抖的蛛丝:“洗衣服,缝补,在后厨帮忙…什么都干。但工作太难找了…有时候一天只能挣到几个苏,连一块像样的面包都买不起…” 她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仿佛回忆起了那刻骨铭心的饥饿感。
“后来…后来战争来了,到处都在招人…他们说…军队里管饭,每天都有面包,还有肉汤…” 露西尔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真的、让人心碎的期盼,“我就…我就去了征兵处…他们看我年纪好像差不多…就…就要了我…”
她抬起头,看着艾琳,眼睛里没有对战争的狂热,也没有对荣耀的向往,只有最原始、最基本的求生渴望:“我只是…只是想能吃饱饭…艾琳姐姐,我真的…真的只是不想再挨饿了。”
艾琳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她想起索菲面包店里那永远满溢的麦香,想起自己曾经为了一个公式废寝忘食却从未真正担心过下一顿饭在哪里。战争的洪流卷挟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是为了理想,有的是为了复仇,而像露西尔这样的,只是为了最卑微的生存——一口面包,一碗热汤。
这就是即将和她一起走上战场的“战友”。一个因为饥饿而拿起枪的、识字不多的孤儿。
“我们会吃到面包的。”艾琳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干涩。她无法做出任何保证,只能重复这个露西尔最朴素的愿望。
露西尔似乎从这句话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憧憬般的笑容。“嗯!我饭量不大的…一点点就够了…”
就在这时,车厢外经过的风景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平坦的田野逐渐出现更多起伏,远处的天际线上,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冒着浓烟的工厂烟囱的轮廓,如同匍匐在地平线上的钢铁巨兽。铁路旁的道路上,军用车辆变得更加密集,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一种更加紧张、更加临战的气氛,透过车厢的缝隙弥漫进来。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有人不安地低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
列车开始减速,刺耳的汽笛声频繁响起,最终在一片更加喧嚣嘈杂的噪音中,缓缓停稳。
铁门“哐当”一声从外面被拉开,刺眼的午后阳光猛地涌入,照得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新鲜空气涌进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煤烟、机油、汗臭、牲畜粪便,还有…一种隐隐的、陌生的硝烟味。
“全体下车!快!动作快!梅济耶尔到了!别磨蹭!” 军官粗暴的吼叫声在月台上回荡。
梅济耶尔。
这个名字像一块石头投入艾琳心中。这是一个重要的铁路枢纽,距离边境已经非常近。这里不再是后方的巴黎,而是真正的前线区域了。
人群混乱地涌出闷罐车厢,跌跌撞撞地踩在月台肮脏的地面上。露西尔惊慌地紧跟在艾琳身后,几乎贴着她的后背,大眼睛恐惧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充斥着军用物资和士兵的混乱世界。
月台上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刚下车的士兵、堆砌如山的板条箱、嘶鸣的军马和大声传达命令的军官。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工业烟尘中若隐若现,喊叫和骂声杂在一起。
露西尔对此感到紧张,她抓住了艾琳的手臂,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艾琳姐姐,我害怕。”
艾琳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目光投向这杂乱的地方。
饥饿驱使她来到这里。
而喊叫和嘈杂则将告诉她战争的真正到来。
她们的终点,或许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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