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阿图瓦前线,是一种被稀释到近乎虚无的概念。白昼与黑夜的交替,不过是天光与阴影在泥泞战壕壁上涂抹出的、微不足道的色差。
平安夜的下午,在那阵由家书和送信人吆喝掀起的、短暂的情感波澜之后,一切似乎又沉沦回原有的、粘稠而冰冷的轨道。
那份由信件和照片带来的微弱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光芒迅速黯淡,终被无边的寒意吞噬。
卡娜将家信和照片贴身藏好,时不时用手去触碰一下,确认它们的存在,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但现实是冰冷的枪械、湿透的靴袜、以及战壕外那片被死亡统治的无人区。
艾琳写完了给索菲的信,那支鸢尾花钢笔被重新用油布包好,放回背包最深处,仿佛一个被短暂唤醒又迅速封存的梦。她脸上的那丝柔和也已褪去,恢复成惯常的、缺乏表情的淡漠,灰色眼眸警惕地扫视着阵地前方。
夜幕如同巨大的、湿冷的幕布,缓缓落下。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厚重的、仿佛饱含雪意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昏暗之中。
气温进一步下降,呵出的白气更加浓重,战壕壁上的湿泥开始冻结,变得硬邦邦、滑溜溜的。士兵们蜷缩得更加厉害,像一群在寒风中即将冻僵的虫豸。
平安夜?在这里,它只是一个冰冷、寂静、充满死亡预感的普通冬夜,甚至比往常更加难熬,因为“平安”二字本身,就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寂静。
并非绝对的无声,远方仍有零星的、试探性的炮火划过夜空,如同闷雷。机枪也偶尔会神经质地“哒哒”几下,像是死神无聊的咳嗽。
但这种间歇性的噪音,反而更加凸显了沉寂本身的庞大与沉重。这是一种绷紧的、充满不祥预感的寂静,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然后,就在这片死寂与压抑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要被风声掩盖的声音,悄然响起。
起初,它飘忽不定,像一缕游丝,从战壕的某个角落渗出。那是一个低沉的、有些跑调的男声,带着迟疑和沙哑,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一串熟悉的旋律。
是《平安夜》。
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唱歌的人自己都缺乏信心,生怕这不合时宜的声响会招致厄运。但在这种极致的寂静里,再微小的声音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平安夜,圣善夜……”
歌词是法语。那声音颤抖着,带着长期吸烟和寒冷导致的沙哑,甚至有些地方还走了音。但它确确实实是《平安夜》。
周围几个原本在打盹或发呆的士兵抬起了头,有些茫然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勒布朗停止了无意识搓手的动作,侧耳倾听。卡娜也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向艾琳靠近了一些。
哼唱没有停止。那个声音似乎从最初的胆怯中汲取了一丝勇气,稍微稳定了一些,音量也稍稍提高。它像一颗孤独的种子,在这片精神的冻土上,顽强地探出了头。
然后,奇迹般的,在相隔不远的另一个防段,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这个声音更年轻,也更清晰一些,他跟着旋律,唱出了歌词。
“……万暗中,光华射……”
如同应和,如同接力。第三个声音,第四个声音……从战壕的不同方向,开始有声音迟疑地、试探性地加入。
起初只是模糊的哼鸣,随后,有人跟着唱出了词。声音参差不齐,跑调、沙哑、甚至有些五音不全,但它们汇聚在了一起。
歌声像一滴落入宣纸的墨,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晕染开来。
它不再局限于某个角落。它沿着蜿蜒曲折的战壕,向前后蔓延。越来越多的人抬起了头,越来越多的人张开了嘴。
那些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某种东西被点燃了,一种微弱而古老的光。
艾琳靠在冰冷的沙袋上,没有动,也没有唱。她只是听着。这歌声与她格格不入,如同一个来自遥远星系的信号。
然而,她无法完全屏蔽它。那熟悉的旋律,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开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的匣子。
歌声逐渐变得清晰,变得有力。不再是零星的低语,而成了一片低沉的、回荡在战壕里的合唱。
法语的《平安夜》,带着士兵们特有的、被战争磨损的嗓音,在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土地上庄严地响起。
“……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 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 静享天赐安眠, 静享天赐安眠……”
没有人指挥,没有人组织。这是一种自发的、源于生命本能的共鸣。在这歌声中,家书带来的那份短暂温暖仿佛被重新唤醒、放大。
冰冷的战壕似乎不再那么刺骨,沉重的黑夜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这声音带来了一丝虚幻的温暖。
随着歌声的弥漫,一种奇异的感官幻觉开始在一些士兵脑海中滋生。那低沉而熟悉的旋律,仿佛不仅仅是声音,它携带着某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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