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邮件的热度还没完全散去，新官上任的“王副总”便以一种极具存在感的方式，扎进了运维保障部开放办公区的工位里。没有独立的玻璃隔间，他的位置就安插在吴迪他们这片区域的边缘，像一颗刻意摆放的、格格不入的棋子。那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在周围随意套着格子衫或连帽卫衣的码农堆里，显得异常扎眼。
王副总似乎很闲。至少，在吴迪看来是这样。他最大的工作热情，似乎都倾注在了“时间”上——精确到分秒的时间。每天早上九点差五分，他就像一座精准的闹钟，准时巡视着工位区域，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谁踩着点匆匆打卡，谁打完卡又溜去茶水间慢悠悠吃早餐，谁在工位前揉着惺忪睡眼……这些细节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记录在他那本从不离身的硬壳笔记本里。下班时分则是他的另一个战场。五点五十五分，他的视线就开始在工位间逡巡，精准捕捉着每一个提前收拾背包的身影，每一个在五点五十九分就悄然将手指悬停在打卡机按键上的人。五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打卡机屏幕由灰转绿的那一刹那，谁的手指如闪电般按下，谁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电梯间，都逃不过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部门会议成了他“时间管理”理念的布道场。峰哥布置完技术任务，刚说一句“大家还有问题吗？”王副总就会立刻清清嗓子，接过话头，仿佛这才是会议的重头戏。
“这个月，我们部门的考勤数据，我简单看了一下，”他翻开笔记本，手指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整体情况，还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特别是下班时段，六点零一分，我们这片区域基本就空了。”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严肃，“效率，不仅仅体现在八小时内！工作要有主动性，要有主人翁精神！任务完成了，是不是可以复盘一下？是不是可以提前规划一下明天的工作？或者……学习点新东西？不要一到点，就想着走人嘛！这种心态，很不利于个人成长，也不利于团队氛围的建设。”
底下的人，表面维持着基本的礼貌，眼神却早已飘忽。有人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屏幕边框出神，有人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笔，有人低头假装查看手机信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集体性的漫不经心。按时按量完成工作，是这里的默认规则。下班后无意义的枯坐？那是对生命的侮辱，也是对峰哥建立起的“结果导向”默契的践踏。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活儿干完了，凭什么还要耗在这里表演“努力”？
然而，这种无声的抵抗，很快就被一纸通知击得粉碎。
那天下午，沉寂许久的部门大群突然跳出一条@全体成员的通知，发信人是公司HRBP。
【通知】关于运维保障部管理职责调整的说明
为优化部门管理结构，提升运营效率，经公司管理层研究决定：
即日起，运维保障部内部管理职责进行如下划分：
峰哥：全面负责部门核心业务运营、技术方向、重大项目推进及团队技术指导。
王副总：全面负责部门日常行政管理事务，包括但不限于：考勤管理、出差报销审批、办公用品申领、绩效考核初步评定、团队纪律规范等。
请部门全体成员知悉并配合执行。
人力资源部
XXXX年XX月XX日
这条通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水潭的深水炸弹，瞬间在工位间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没有表情包，没有公开议论，但每个人盯着屏幕的眼神都变了。
“操！”
“妈的！”
“完了！”
压抑的咒骂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工位隔断板之间低低地传递。之前王副总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建议者”，大家当他背景噪音。峰哥虽然要求严格，但只看结果，只要你活儿干得漂亮，早上晚几分钟，下班准时走人，甚至偶尔在工位刷会儿手机，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白纸黑字，通知明确！考勤、报销、甚至绩效考核的初步生杀大权，全落到了这位“时间警察”手里！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之前那点相对宽松、只以任务结果论英雄的“好日子”，彻底宣告终结！意味着以后呼吸的空气里，都掺入了王副总那双时刻盯着的眼睛带来的压迫感。办公室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了几度。轻松活跃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敲击键盘的声音变得沉闷而谨慎，连拖动椅子的声音都刻意放轻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刷了一层灰暗的油漆，眼神里带着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被套上无形枷锁的无奈。只有吃饭时，在远离办公区的食堂角落或楼梯间，压抑的吐槽才会像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对象无一例外，全是那位新上任的“王总管”和他那些反人性的规定。
吴迪成了这片灰色沉寂中，一个相对平稳的坐标。王副总带来的风暴，对他“上班”这一端的冲击微乎其微。他依旧是部门里最早到的那批人之一，保温杯放在桌角，电脑开机，有条不紊地开始一天的工作。影响主要在“下班”这一头。看着同事们一个个虽然黑着脸，但迫于绩效考核的威慑，开始“自觉”地在六点之后磨蹭，吴迪也只能默默地将关电脑、收拾背包的动作延后。他不想当出头鸟，也不想因为这点“小节”去挑战一个手握考勤和绩效大权的人。房贷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赌不起。于是，他也加入了这场荒诞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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