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迪抱着那个装有他数年职场痕迹的纸箱，最后一次刷过门禁，走出那栋熟悉的、承载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写字楼时，心中涌起的情绪，比他预想的要简单得多。没有预想中的悲愤，也没有戏剧化的感伤，甚至没有多少留恋与不舍，只有一种类似于长途跋涉后，终于卸下重负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那里曾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舒适区；曾给过他成就感，也给过他深深的焦虑。如今，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像完成了一个冗长的任务，交还了所有的装备，轻松，却也带着一丝任务结束后特有的空虚。若说真有什么情绪在心底细微地牵扯了一下，那大概是对那份持续了数年、几乎已成惯性的“清闲”的一丝可惜。那是一种无需为业绩拼命、无需为明天过分担忧的确定感，是能准时下班陪伴家人、拥有大量可自由支配时间的特权。这份“清闲”，曾是他转型学习的掩护，也是他懈怠滋生的温床。如今，这层保护壳被外力强行剥除，他必须赤裸地、真正地去面对外面真实而激烈的竞争世界。
他将纸箱放进后备箱，坐进驾驶室，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车内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给了他一个短暂的缓冲。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给林薇发了条消息：「我出来了。现在去接你？」
林薇很快回复：「好，我在楼下等你。」
车子汇入车流，驶向林薇公司的方向。接到林薇，她拉开车门坐进来，带来一阵淡淡的、属于办公室的空调气息和她的体香混合的味道。她系好安全带，侧过头，仔细看了看吴迪的脸色，轻声问：“都办完了？”
“嗯，都完了。”吴迪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语气平淡。
车厢内沉默了片刻，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那个……”吴迪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回家……妈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他可以坦然面对职场的冷酷，可以冷静地规划自己的未来，但在面对那位一直默默付出、将他视若亲子的岳母时，心底那份属于男人的、不愿让长辈担忧的本能，让他有些忐忑。他怕看到岳母眼中可能流露出的失望或忧虑。
林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臂，语气轻松而肯定：“没事，就正常说呗。实话实说，公司不行了，优化老员工，又不是你的问题。妈能理解的。”
她的坦然像一阵风，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阴霾。他点了点头，心里踏实了些许。是啊，岳母通情达理，而且这本身就不是他的错，是市场环境下无奈的选择。
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郁诱人的饭菜香气便扑鼻而来。岳母正在厨房与餐厅间忙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小悦宁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跑出来，像只快乐的小鸟扑到吴迪腿边，仰着小脸喊“爸爸”。
“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了。”岳母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暖的笑意。然而，她的目光在触及吴迪手里那个略显突兀的、装着私人物品的纸箱时，微微顿了一下，笑意几不可察地凝滞了半秒。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迅速收回目光，继续转身去忙活，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快递盒子。
吴迪和林薇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注意到了母亲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化。她察觉到了，但她选择了沉默，等待他们主动开口。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让吴迪心里既温暖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将纸箱暂时放在玄关的角落，去卫生间洗了手。回到餐厅时，岳母已经盛好了饭，悦宁也乖乖地坐到了自己的儿童餐椅上。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看似与往常任何一个傍晚并无不同。
饭菜很可口，是岳母精心准备的家乡风味。但吴迪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那块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嚼在嘴里，也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滋味。他知道，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必须由他来捅破。
他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目光转向岳母，语气尽量显得平静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妈，有件事跟您说一下。我……今天从公司离职了。”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连埋头认真吃饭的小悦宁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爸爸，又看看外婆。
岳母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吴迪，脸上没有出现吴迪预想中的惊讶、担忧或者追问，只是那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和深沉的关切。她沉默了两三秒，那短暂的沉默里，似乎包含了无数的理解和心疼。
然后，她重新拿起筷子，给吴迪碗里夹了一大块挑好了刺的鱼肉，语气如同往常一样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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