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的夏天,太阳像是被钉死在天上。
毒辣的光直直砸下来,把龟裂的田埂烤得发烫,赤脚踩上去能烫出燎泡。苏晚跪在田埂边,指尖抠进地里,指甲缝里塞满了掺着沙砾的干土,硌得指腹生疼,却连一丝潮气都捻不起来。
三个月了,天上没掉过一滴雨。
去年种下的谷穗早成了枯草,穗子干瘪得像老人的胡须,风一吹就簌簌掉渣。她望着自家那几亩地,地里的裂缝能塞进拳头,去年冬天丈夫林生临走时翻好的土块,如今硬得像石头,敲上去能听见沉闷的回响,像敲在人的骨头上。
“咳咳……咳……”
里屋传来公公剧烈的咳嗽声,一下接一下,像破旧的风箱被生生扯断了簧,每一声都带着撕裂般的疼。苏晚猛地站起身,膝盖压在滚烫的土块上太久,起身时一阵发麻,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她的粗布裙角扫过田埂上枯死的谷穗,发出细碎的断裂声,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砸在她心上的锤。
她快步往家走,脚底的水泡磨破了,泥水混着血黏在鞋底,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可她顾不上,满脑子都是公公那张蜡黄的脸——颧骨高高凸着,眼窝陷成两个黑窟窿,只有喘气时胸口微弱的起伏,能证明那还是个活人。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汗馊气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酸。婆婆歪在炕角,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嘴唇干裂得起了层白皮,像晒硬的纸。看见苏晚进来,她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眼珠上蒙着层灰翳,声音哑得像磨砂纸擦过木头:“晚丫头……还有吃的吗?你公公他……他快撑不住了。”
公公躺在炕的另一头,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破絮,那絮子里的棉线早就朽了,露出灰黑的棉絮,像一团团脏雪。他的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微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吐不出,咽不下。
苏晚喉头哽得厉害,她张了张嘴,想摇头,又怕他们看见自己眼里的泪,赶紧别过脸去,用袖子蹭了蹭眼角。袖子磨得脸生疼,那点湿痕却怎么也蹭不掉。
“造孽啊……”婆婆突然低低地哭起来,声音压抑得像闷在罐子里,“这日子没法过了,真不如死了干净……”
“娘!”苏晚急忙打断她,声音发颤,“别胡说!林生快回来了,他说了,挣够了钱就回来给我扯红绸子,还要添两亩水田呢!”
这话她说得没底气,连自己都骗不过。前几天去镇上换粮时,她听见杂货铺的掌柜和人闲聊,说今年灾情重,镇上的木器坊早就歇了业,老板卷着钱跑了,好多工匠饿死在路边,官府贴了告示,却连收尸的人都没派。
林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
可她不能说。这家里的天早就塌了,她要是再撑不住,公婆怕是真的要跟着去了。
夜里,苏晚抱着膝盖坐在灶门前。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下点余温,映着她清瘦的脸。里屋公婆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搅得她心头发慌。胃里空得发疼,像是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抓挠,抓得她一阵阵发晕。
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那支银簪。簪子是她嫁过来时娘给的陪嫁,簪头雕着朵小小的缠枝莲,被她摩挲了三年,边角早就磨得光滑。这是这个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了——上次林生带回来的碎银早就花光了,能当的东西也都当了,现在只剩下这支簪子,被她贴身藏着,像藏着最后一点念想。
天亮时,苏晚攥着那支银簪去了镇上。
镇子比村里更像个炼狱。街面上到处是面黄肌瘦的人,有的躺在墙角,嘴唇干裂,眼睛半睁着,已经没了气息;有的拄着棍子,有气无力地走着,看见路过的马车就扑上去,却被车夫一鞭子抽开,留下一道血痕。
当铺的掌柜是个胖老头,眯着眼掂了掂银簪,又用指甲刮了刮簪头,撇着嘴给了二十文钱。“如今这光景,也就这价了。”他把钱拍到苏晚手里,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快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苏晚捏着那二十文钱,手指抖得厉害。这点钱,在平时能买三斤糙米,可现在粮价飞涨,只能买一斤多点,掺上野菜,撑不过三天。
她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走,太阳越升越高,晒得她头晕眼花。路过一家包子铺时,她闻到里面飘出的肉香,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赶紧用袖子擦掉,像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街角,一个穿得还算体面的婆子正拉着个年轻姑娘往巷子深处走。那姑娘哭得满脸通红,挣扎着不肯走,婆子却不耐烦地推搡她:“哭什么?能换口吃的,已是你的造化!多少人想进那门还进不去呢!”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那巷子里是什么地方。镇上最末等的窑子,门总是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红绸子,风一吹就耷拉下来,像条血舌头。里面飘出廉价的脂粉味,混杂着男人的哄笑和女人的啜泣,以前她路过时,总要绕着走,觉得那是世间最肮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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