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特教授感到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这不是模仿，这绝不是简单的模仿！模仿只能复制表面图形，而无法理解其内在的逻辑与变换关系。这个女孩，她是在思考！她是在用图形进行推理！她理解这些线条背后的空间概念，理解曲率，理解拓扑结构！这种思维方式，这种对几何形态的直觉……
一个尘封已久、却始终如灯塔般矗立在他记忆深处的名字，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轰然撞入他的脑海——伯恩哈德·黎曼！
对，黎曼！就是这种风格！黎曼的数学，从来不是冷冰冰的公式堆砌，而是充满了天才的几何直观和空间想象力。他能够“看到”高维空间的结构，能够用极其直观、甚至有些“不严格”的图形化方式，表达出最深刻的数学思想。他的那些关于多维流形、关于黎曼曲面的构想，在当时看来如同天方夜谭，却为后世开辟了全新的道路。莫斯特教授年轻时曾有幸听过黎曼的讲座，虽然只能理解皮毛，但那种独特的、将分析与几何、物理直觉与数学严格性融为一体的思维风格，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而眼前这个小女孩……她画出的图形，她表现出的那种对空间关系的直觉，那种超越形式的、直抵核心的洞察力……天哪！她真的有他的影子！
这个念头带来的震撼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莫斯特教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雨伞差点脱手。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女孩身上，仿佛要穿透那瘦弱的外表，看清里面究竟蕴藏着一个怎样不可思议的灵魂。她是黎曼的什么人？女儿？亲戚？不可能，黎曼英年早逝，他的直系亲属……莫斯特教授的记忆模糊了，但他隐约记得黎曼似乎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孩子……难道就是她？
各种念头如潮水般涌来：激动、难以置信、巨大的好奇，以及一种深沉的、近乎敬畏的复杂情感。他，一个退休的、自认为才华已尽的老教授，竟然在这偏僻小镇的雨天教堂外，在一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可能继承了有史以来最伟大几何学家之一天赋的孩子！这简直像是一个神话，一个传说！
就在这时，或许是莫斯特教授过于炽热的注视终于穿透了女孩的专注结界，或许是画完了当前的部分让她暂时从沉思中抽离。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握着树枝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她缓缓地、带着一丝迟疑和警惕，抬起了头。
那一刻，莫斯特教授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精致，却也极其缺乏生气的脸。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瓷器，几乎看不到血色，薄得让人担心它会随时碎裂。脸上沾着一点泥水渍，更显得楚楚可怜。但最震撼莫斯特教授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异常巨大的、深褐色的眼眸，颜色浓郁近乎黑色。在女孩抬头看向他的瞬间，莫斯特教授捕捉到了那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火山深处涌动岩浆般的智力光芒。那是一种纯粹的、穿透性的、几乎不带人类情感的好奇与洞察力。这光芒与她那娇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外形形成了极其强烈、近乎诡异的对比。就像……就像有人将一颗恒星的能量，塞进了一个玻璃制成的容器里。
女孩看到陌生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如同受惊的小鹿。她下意识地扔掉了树枝，小小的身体往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更深地藏进墙角的阴影里。那片刻前还闪耀着非人智慧光芒的眼睛，迅速被一层属于孩童的、怯生生的戒备所取代。
“孩……孩子……”莫斯特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颤抖，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蔼可亲，以免吓到她，“别怕，我只是……路过。你画的……画得真好。”他指了指地上已经开始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图形，心脏仍在狂跳。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小手紧紧攥着湿漉漉的外套衣角。
莫斯特教授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高度与女孩齐平，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泥水中的图形上，虽然正在被雨水破坏，但那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已足够深刻。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温和、最不经意的语气问道：“这些……这些图形，是谁教你的吗？你的……父亲？”
听到“父亲”这个词，女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茫然、疏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联系？但她依旧紧闭着嘴唇，像一只紧闭的贝壳。
莫斯特教授心中已然明了。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黎曼的女儿。那种天赋，那种思维方式，是骗不了人的。一种巨大的责任感与激动感混杂着涌上心头。这个孩子，这个看似脆弱不堪的女孩，她拥有的可能是数学界一份遗失的、无比珍贵的遗产——不是手稿，而是流淌在血液中的直觉与天才。她需要引导，需要教育，需要被理解，而不是被埋没在这偏僻小镇的沉闷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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