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5年的秋雨,比往年来得更缠绵,也更刺骨。那不是夏日酣畅淋漓的暴雨,而是细密、冰冷、无孔不入的雨丝,一连数日笼罩着格丁根,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浸染成湿漉漉的灰绿色。雨水顺着莫斯特教授家阁楼的老虎窗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世界的轮廓,只留下斑驳晃动的水光,映在室内堆积如山的书脊上,如同泪痕。
就在几天前,艾莎的思想还在无限维度的“艾莎空间”中翱翔。梅林变换构筑的宏伟桥梁,连接了几何大陆与算术大陆,黎曼ζ函数在她眼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晰几何样子——那是贯穿她所构想的无限维流形M的一条永恒脊梁,其零点分布决定着M关键部位的几何形态。那种洞察带来的精神亢奋,如同最纯净的燃料,让她的心智燃烧出耀眼的光芒,几乎要驱散整个秋冬积攒的阴郁。她在稿纸上疯狂地演算、绘图,试图抓住那灵光一闪中窥见的庞大体系的一鳞半爪,常常废寝忘食,直至莫斯特教授不得不强行将她从书桌边拉开,催促她休息。
然而,精神的翅膀可以无视风雨,孱弱的肉身却不行。一次短暂的、为了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而打开的窗户,一阵未曾在意穿透披肩的秋寒,便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前一日还在与高维流形和L函数搏斗的艾莎,次日清晨便没能按时起床。当莫斯特教授担忧地推开她的房门时,看到的是深陷在蓬松羽绒被里、脸颊泛着不正常潮红、呼吸急促而浅弱的身影。
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击倒了这具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
此刻,艾莎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灰暗的天光,只留下一盏床头柜上的小油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勉强照亮她枕边的一小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是医生开的退烧药水和缓解咳嗽的糖浆,还有一种用于熏蒸呼吸道的、带着苦涩草木气息的药剂味道,它们与房间原有的、属于艾莎的清淡书卷气息混合,形成一种病榻特有的矛盾氛围。
艾莎醒着,但眼皮沉重得几乎无法完全睁开。高烧像一团无形的火焰,在她体内燃烧,烤得她口干舌燥,皮肤滚烫,却又感到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费力,气管深处传来细微而顽固的瘙痒感,引得她发出一阵阵压抑的、破碎的咳嗽。每一声咳嗽都震得她单薄的胸腔剧烈起伏,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让她苍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莫斯特教授刚刚喂她服下了药水,此刻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苍老的手紧紧握着艾莎滚烫而无力的小手。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心疼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他看着艾莎,这个他视若己出、才华横溢的女孩,此刻就像狂风中一点微弱的烛火,生命的光晕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种场景,在过去的岁月里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每一次,都让莫斯特教授感到同样的揪心。他精通数学的奥秘,却对如何加固这具脆弱的躯体束手无策。
“感觉怎么样,我的孩子?”莫斯特教授的声音异常轻柔,生怕惊扰了她。
艾莎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沙哑的气音,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让她蜷缩起来,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像一片在风雨中飘零的叶子。莫斯特教授连忙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这阵咳嗽过去,艾莎才虚脱般地倒回枕头上,大口喘着气,眼神因痛苦和缺氧而有些涣散。
外貌的脆弱与精神的囚笼
在病榻昏黄的光线下,艾莎的外貌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悲剧性的美与脆弱。她深褐色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失去了平日梳理后仅有的些许光泽,如同被雨水打湿的海藻,更衬得那张脸小得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削得能戳伤人。高烧带来的潮红不均匀地分布在她异常苍白的面颊上,像是雪地上不慎泼洒的胭脂,艳丽却更显不祥。她的肌肤薄得透明,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那是长期精力透支和病痛折磨留下的印记。
最令人心碎的是那双眼睛。平日里,当它们沉浸在数学世界时,是那样深邃、锐利,燃烧着“非人”的智慧光芒,仿佛能洞穿宇宙的奥秘。而此刻,这双深褐色的巨眸却因高烧而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迷离、空洞,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惧。智慧的光芒被身体的痛苦暂时封印,只剩下最原始的、对不适的感知。它们时而因咳嗽带来的剧痛而紧闭,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剧烈颤动;时而无力地睁开,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上随着油灯火焰跳动的阴影,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被身体的痛苦拖入了混沌的深渊。
她的身体,这具承载着她非凡灵魂的容器,此刻成了最坚固的牢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想要挣脱,想要重新飞回那个由“艾莎空间”、梅林桥梁和黎曼脊梁构成的、清晰而壮丽的数学宇宙。在那里,她是自由的探索者,是能洞察形式本质的“公主”。她能“看到”复结构如雪花般旋转,能“触摸”到无限维流形的弯曲轮廓,能沿着ζ函数那条基准线,在思想的国度里任意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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