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的初夏,阳光已有了些许力度,透过阁楼窗户上积年的灰尘,在室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其中无声地狂舞。哥廷根大学迎来了又一个学期,校园里充满了年轻学子蓬勃的朝气与学术辩论的喧闹。然而,在北街这栋老宅前,气氛却异乎寻常地肃穆。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门口,一位身着严谨黑色常礼服、戴着眼镜、额头宽阔、目光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迈着沉稳而略显急促的步伐走了下来。他正是大卫·希尔伯特,哥廷根数学的掌舵人,欧洲数学界毋庸置疑的权威,一位以深刻洞察力和追求绝对严谨而闻名的“无冕之王”。
他的到来,无声无息,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这条僻静的街道引起了细微的涟漪。房东太太早已接到通知,紧张地在门口等候,脸上混合着敬畏与不安。希尔伯特没有寒暄,只是微微点头,便跟随她走上那条狭窄、昏暗、散发着霉味和药味的楼梯。他的脚步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这不是一次寻常的访问,更像是一次朝圣,一次验证数学界最惊人传闻的探询。
(闪回:1900年,巴黎国际数学家大会)
在踏上最后几级楼梯时,希尔伯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四年前的那一幕。巴黎,宏伟的报告厅,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学精英济济一堂。他,大卫·希尔伯特,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正在宣读那篇将载入史册的报告——《数学问题》。他清晰地念出每一个问题,声音洪亮,充满自信。当他念到第八个问题,关于素数分布时,他加重了语气:
“……在黎曼的论文中,我们找到了关于ζ函数零点分布的猜想……这个猜想至今未被证明或否定,尽管通过繁复的计算,已有大量零点位于临界线上……黎曼猜想,即ζ(s)的所有非平凡零点都位于直线Re(s) = 1/2上,其正确性对于素数理论至关重要……”
那一刻,全场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对难题的敬畏与征服的渴望。黎曼猜想,如同数学王冠上最璀璨也最坚硬的钻石,被他在世界面前再次郑重地展示出来,挑战着未来的天才们。那时,他绝不会想到,短短四年后,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这座偏僻阁楼,探寻这颗钻石可能已被撬动的第一道缝隙。
(现实:1904年,哥廷根,阁楼)
楼梯尽头,房东太太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苦涩药味、陈旧纸张和一种生命衰败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让希尔伯特不由得微微蹙眉,但瞬间便恢复了平静。他走了进去。
房间低矮、狭窄,倾斜的屋顶压迫着空间。书籍和稿纸堆积如山,从地板直抵天花板,仿佛随时会坍塌。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小窗,光线微弱,让房间大部分角落都沉浸在阴影里。空气凝滞而闷热。在房间中央,靠近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简单的床。而希尔伯特的目光,瞬间就被床上那个身影牢牢地抓住了。
艾莎·黎曼。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仍让希尔伯特感到一阵心悸。那是怎样的一副形骸啊!她深陷在巨大的白色枕头里,瘦小得几乎要被淹没,像一片被遗忘在秋风中的枯叶。身上盖着薄被,但依然能看出其下身体的轮廓——几乎只剩下骨架,没有任何肌肉的痕迹。她的皮肤是一种可怕的、毫无血色的蜡黄,薄得像一层被拉伸到极限的纸,紧贴在清晰可见的颧骨和下颌骨上。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黑洞,长长的、稀疏的睫毛垂着,了无生气。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静止。除了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细微哨音的起伏外,她整个人如同大理石雕刻一般,凝固在一种濒死的衰竭之中。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反差,冲击着希尔伯特:这具仿佛随时会化作尘埃的、极度脆弱的肉身,与数学界正在疯传的、那个可能包含了攻克黎曼猜想之惊天思想的、充满无限活力的智慧,真的是同一个载体吗?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或者是感应到了那专注的目光,艾莎的眼睫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然后,艰难地睁开。
当那双眼睛睁开时,希尔伯特感到自己的呼吸为之一滞。
与那枯槁到极致的面容形成骇人对比的,是这双眼睛。它们依旧很大,深褐色,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突出。但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病痛带来的浑浊,没有濒死之人的涣散,而是充满了一种异常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深邃光芒。那目光平静地落在希尔伯特身上,没有惊讶,没有畏惧,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仿佛在审视一个……同行?抑或是一个前来寻求答案的探询者?
“希尔伯特……教授。” 艾莎的声音响起,极其微弱,嘶哑,像风吹过干枯的芦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黎曼小姐,”希尔伯特上前一步,微微欠身,语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他选择直接切入核心,没有客套,因为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请原谅我的冒昧来访。我……是来要黎曼猜想的证明的。” 他的目光锐利,紧紧盯着艾莎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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