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初冬的寒意,如同无形的裹尸布,彻底浸透了格丁根北街那间寂静的阁楼。艾莎·黎曼的生命之火,在持续了数日微若游丝般的摇曳后,终于在一个天色未明的凌晨,悄然熄灭了。没有挣扎,没有遗言,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呼气后,一切归于沉寂。守候在床边的女仆罗娜,在长时间的凝神谛听中,终于确认了那持续已久的、细微而艰难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响起。
巨大的悲痛击中了这位质朴的农村妇女。她低声啜泣着,用颤抖的手,为女主人合上那双曾洞悉宇宙奥秘、此刻却再无神采的深褐色眼眸,仔细地梳理好那稀疏而干枯的棕色长发,整理好她身上简单的白色亚麻寝衣。艾莎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安详,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抵达了终点,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已远去。
在无尽的悲伤和必须履行职责的麻木驱使下,罗娜开始处理后续事宜。她通知了房东太太,派人向远在汉诺威的、艾莎的法定监护人(已故莫斯特教授的远亲,一位年迈的、几乎从未露面的律师)报丧,并着手整理这间充满了书籍、纸张和药味的房间。在清理艾莎床头那个她始终不许任何人触碰的抽屉时,罗娜发现了一个密封的信封,上面是艾莎颤抖却依旧清晰的笔迹:“致罗娜,在我走后开启。”
罗娜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便笺,上面的指令简单、直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仪式般的决绝:
“我忠诚的罗娜:
当我离去后,请为我做三件事:
请找人仔细誊抄一遍我父亲的文章——《论小于一个给定值的素数的个数》。然后,将抄本焚烧。我想带着它,去见我的爱人,见见他完整的样子。
将我床下那个上了锁的檀木匣子(黑匣子),连同我书桌左手边最下层那本最厚的黑色皮面笔记本,一起烧掉。
其余手稿,由你处置。
感谢你这些年的陪伴。
艾莎·黎曼
1904年冬”
泪水再次模糊了罗娜的视线。她不识字,但艾莎生前曾反复教她辨认这几个关键的字眼和物品的位置。她明白,这是女主人最后的、郑重的嘱托,是必须不折不扣完成的遗命。在她简单而虔诚的信仰里,逝者的心愿,尤其是如此明确的临终安排,是神圣不可违背的。
命运的焚毁
葬礼简单而冷清。除了房东太太和几位必要的办事人员,几乎没有其他吊唁者。艾莎·黎曼,这位数学世界的公主,在现实世界中孤独地走完了她短暂而坎坷的一生。
葬礼结束后第二天,一个阴冷的午后,罗娜在宅邸后院一个僻静的角落,准备执行艾莎的遗愿。她搬来一个旧的、生锈的铁皮桶,又从厨房找来一些引火的旧报纸和干柴。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
第一项仪式:与父亲的团聚
罗娜首先完成了第一件事。她之前已经请附近一位以抄写为生的穷学生,工整地誊写好了艾莎指定的那篇论文——伯恩哈德·黎曼发表于1859年的划时代论文《论小于一个给定值的素数的个数》。这篇论文中,黎曼首次提出了那个伟大的猜想。
罗娜将厚厚一叠誊写清晰的稿纸,郑重地放入铁皮桶底部。她划燃火柴,橙红色的火苗触碰到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纸张卷曲、焦黑,化为灰烬,带着墨香的青烟袅袅升起,融入灰暗的天空。在罗娜看来,这是在为女主人送去她心心念念的、父亲的“完整作品”,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与“爱人”(罗娜朴素地理解为黎曼教授)团聚。这是一场充满象征意义的、悲伤的献祭,是对学术血脉的一种告慰。
第二项仪式:悲剧性的误解与湮灭
接着,是第二项,也是最关键、最致命的一项。罗娜回到阁楼,从艾莎床下拖出那个沉重的、色泽沉郁的檀木匣子(“黑匣子”)。她用小钥匙打开它,里面是黎曼那些未曾发表的、充满超越时代直觉的私人手稿,是艾莎数学灵感的终极源泉,是真正的“黑匣子”。
然后,她走到书桌前,俯身从左手边最下层,取出了那本最厚的黑色皮面笔记本。这本笔记皮质粗糙,边角磨损,厚重得需要双手才能捧起。里面是艾莎·黎曼在生命最后几年,呕心沥血写下的、超过八百页的、系统阐述其“解析拓扑动力学”思想并完整证明黎曼猜想的巨着——《黎曼猜想的一种新的几何嵌套化证明的框架》。这是她留给世界最宝贵的遗产,是她一生智慧与心血的结晶。
然而,在罗娜眼中,这两样东西,没有任何区别。它们都只是“女主人吩咐要烧掉的东西”。她看不到“黑匣子”里黎曼手稿的划时代价值,更看不懂那本黑色笔记里密密麻麻的公式、图形和证明所代表的、足以改变数学进程的惊天秘密。对她而言,这只是两件需要按照遗嘱处理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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