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木梯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沉淀。苏绣棠端着清水走上二楼,指尖拂过书架边缘,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尘埃在从窗棂透入的光柱中飞舞,像极了母亲织机旁飘散的棉絮。
她本是来整理破损经卷的,却在最里间的书架顶层触到一个硬物。抽出来时,泛黄的书册封面赫然写着《织染图说》四个字,墨迹虽已褪色,却依然能看出那独特的笔锋——这是祖母的亲笔。
翻开书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是祖母最爱的沉水香,混着经年墨香。书中详细记载着七十八种染技,其中“经纬密织法”的图解让她呼吸一滞。这是苏家织造的最高机密,据说能在同一匹锦上织出双面异色图样。
“物遇其主,也是缘分。”
静安师太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苏绣棠回头,见师太手持拂尘,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册上。
“这书在阁中尘封二十载,今日得见天日,想必是时候到了。”
苏绣棠指尖轻抚书页,那里记载着用冬雪浸染的秘法。她想起庵后废弃的染坊,那些布满青苔的石槽或许还能用。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染坊旧址,断壁残垣间野草枯黄。她清理着最大的两个石槽,阿青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外。少年肩膀处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仍能看出布料下绷带的轮廓。
“需要帮忙吗?”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
苏绣棠指了指角落的木桶:“去打些井水来。”
阿青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提来两桶清水。她将石槽刷洗三遍,又用净水冲洗,这才取出昨日收集的茜草和槐米。第一次试染并不顺利,井水太过硬涩,染出的颜色浑浊不堪。
她想起书中所载:“雪水清冽,最宜染浅色。”于是取来梅枝上未化的积雪,配着特定比例的明矾。当素锦浸入染缸时,水面泛起奇异的涟漪。
静安师太站在廊下观望,见她将披帛取出晾晒,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那方素锦已化作渐变霞色,从浅绯到深紫,过渡自然如天边晚霞。
“这是...霞光染?”师太轻触披帛,指尖感受到丝绸特有的凉滑。
苏绣棠轻轻点头。这是祖母独创的染法,需在特定时辰采集雪水,配以九道工序方能成色。她也是第一次尝试,没想到竟成功了。
腊月初八的集市格外热闹。苏绣棠带着染好的三件披帛,随着香客的人流走向市集。阿青默默跟在身后,像一道警惕的影子。
布庄伙计一眼认出那匹料的来历,嘴角撇了撇:“这染色不均匀,最多值五十文。”
苏绣棠尚未答话,一位身着月华锦披风的夫人驻足摊前。她约莫三十年纪,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通身气度却非同寻常。
“这霞光染...”夫人拿起披帛对着光细看,眼中闪过惊艳,“可是江宁苏家的独门秘技?”
布庄伙计脸色顿变,正要开口,却被夫人身后的侍女拦住。
这时,几个顽童追逐打闹着撞向摊位。阿青下意识护住披帛,却被推倒在地。少年闷哼一声,旧伤处渗出血色,却仍紧紧抱着那方霞色披帛不肯松手。
苏绣棠扶起阿青,查看他肩头的伤势。血渍在粗布短打上晕开,像极了染缸里化开的茜草汁。
“三两银子,这些我都要了。”那位夫人取出银钱,又看向阿青,“这孩子伤势不轻,需要好生医治。”
回庵的路上,阿青始终沉默。直到看见静安师太站在山门前,他才低声对苏绣棠道:“我会报答你的。”
静安师太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庵门,目光落在苏绣棠染着各色颜料的指尖上。
“经纬交错,方成锦绣。”师太的声音随风飘来,“人心相交,亦是如此。”
夜幕降临,苏绣棠在灯下展开新的素锦。阿青安静地坐在门外台阶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是五年来,禅房外第一次有守夜的身影。
她拈起银针,在锦缎边缘绣下一道暗纹。那是苏家锦缎特有的标记,形如交织的经纬,又似纵横的阡陌。针起针落间,她仿佛听见了织机札札的声响,那是刻在血脉里的记忆,从未因时光流逝而褪色。
窗外,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但染坊里新染的披帛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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