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没有心情再继续听课，他疑惑不解地注视着李梁，看着李梁站在一个又一个同学身边，深情凝视。
在看完班里的最后一名同学之后，班主任李梁站到了讲台上，并且，就站在讲台的正中央。
这时，林年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自李梁进入教室以来，班里所有人，包括正在讲台上讲课的代课老师，都不曾看过李梁一眼。
仿佛。
李梁这个人完全不存在！
林年一双手，霎时间按在桌子上，若不是正在上课，他绝对会拍案而起，此刻，林年看向李梁的目光中，充满不安。
“叮铃铃……”
下课铃响起。
代课老师讲完最后一个问题，正要向大家宣布下课，忽而，一道手机提示音响起，这一道提示音很特别，应该是代课老师特地为某件事而设定的。
之前，这位代课老师在上课时，也曾有人打来电话，但代课老师从来没接过，都是直接给挂断。
可是，这一回，当特别的手机铃声刚刚响起之时，代课老师，就是风驰电掣一般，掏出手机接听，全然不管不顾台下还坐着一众学生。
电话不知是谁打开的。
电话那头的人，只说了几句话，然后便是将电话挂断，可代课老师，却迟迟没有放下手机，好似被一瞬间五雷轰顶，呆立当场。
良久良久，一声不吭。
直到下一节课的铃声快响起时，这位代课老师才回过神来。
“大家好，我想再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姓郑，叫郑好。”
“很沉重地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你们班主任李梁，半个小时前病逝。”
“是因为癌症。”
代课老师话一出口，班里所有人都懵了，一个个皱眉瞪着郑好，每个人眼神里，都充满困惑，显然，大家都很诧异，郑好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郑好的话，大家都一字不差听到了。
但……
大家都觉得郑好在瞎说。
他们班主任李梁怎么可能死了呢！
前些天，班主任李梁，还站在讲台上生龙活虎地给他们讲课，对于某些没有背下来课文的学生，李梁还训斥了那些人一顿，说等他再回来上课时，这些人若再背不好，就会重罚他们……
大家都在等着班主任李梁回来。
班主任怎么可能死了呢！
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郑好身上。
“这个消息很悲痛。”
“我知道，大家都不会相信。”
“但这是真的。”
“其实，李梁老师的病早已发现。”
“大家劝他住院。”
“癌症晚期，没得治。”
“但在医院里，至少能够减轻痛苦。”
“可李梁老师拒绝了大家的提议。”
“他坚持要给大家上课。”
“他不放心各位同学。”
“你们马上就要高三了，他怕耽误你们。”
“临终前，李梁老师说了两个字：抱歉！”
“我想，他应该是在跟你们说抱歉。”
“抱歉无法陪你们度过高中三年。”
讲台上，郑好一句句叙述着，台下的学生却都是一声不吭，大家还都是一副困惑的皱眉表情，巨大的震惊，让所有人的表情一时僵住。
林年不清楚，别人这一刻是什么感觉，林年自己只感觉心里空唠唠的，同时又撕心裂肺的疼，就好像有人在他心里扣走一块肉。
林年看着讲台上的李梁，无比期盼李梁能够笑着打一下李梁的脑袋，然后，跟大家挥挥手说，郑好是在开玩笑。
但林年的期盼落空。
李梁确实已经死了。
讲台上的，是李梁的鬼魂。
“李梁老师生前，特意跟我介绍过大家。”
“我明白，他是想让我教导大家。”
“我会向学校申请成为大家的语文老师。”
“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郑好向大家深鞠一躬，在他低头的刹那，眼眶中有泪珠滑落，他也是李梁的学生，当年若不是李梁耐心教导他，只怕今天的他会是一个游荡在大街上的混混，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他还想着请李梁当他的婚礼主持，可是现在……
郑好自教室离开时，如落荒而逃。
他怕别人看到他的眼泪。
这一天过去很久之后，林年已记不清，这一天班里究竟有多少人，在课上或课下，暗自垂泪，只记得，那一段时间，早自习上，他们班所有人，都在背诵语文课文，声音分外响亮。
而每当上语文课时，大家都会提前安安静静地坐在桌位上，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教室门口看，想象着，下一刻，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头，能够走进来，给他们上课。
这一天放学后，走下教学楼楼梯的他，扭头又走了上去，上去后，又走下来，如此往复不止，林年想，当初，李梁扶着他走上楼梯一定特别累吧，一定特别痛苦吧！
上楼梯，下楼梯，林年进行这一循环动作不知多少次后，在一次下楼梯时，一不小心滑倒在地。
林年没有站起。
而是像一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有下学晚的学生路过，一个个向林年投来惊疑的目光，林年也不理会。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路口时，林年看见有三两位老人，坐在路口聊天，林年下了车走到他们那里。
“爷爷奶奶，我给你们背一篇课文吧。”
很明显，老人对于林年的举动，都感到很纳闷，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大致意思是在说林年脑子有问题。
老人没有跟林年说话。
林年兀自背诵起来。
时光，恍惚一下子，回到他腿受伤的那一段时间，癌症晚期的李梁，每一天都早早地过来接他林年。
李梁带着他林年，缓慢地骑着电动车，在路上行驶，和人攀谈时，总喜欢让林年给对方背诵一篇课文，那模样，像是在炫耀。
对。
就是炫耀！
就跟家长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家的孩子一样，李梁也喜欢炫耀林年他们这一帮子学生。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背着背着，林年再一次泪流满面。
他终于明白，为何前一段时间，一向思想老旧的李梁，会提议出去旅游，想来，是想跟大家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吧，而当时，各科老师都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李梁，是因为那些老师都知道李梁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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