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已来，未曾停歇的风雪中，天色仍旧暗沉，目之所及皆有几分晦暗不清。
“报！殿下，崖底深处有动静，答朗正带着人马逃离！”片刻后，得令搜寻的士兵来报。
上官宇笔直挺拔的身形微微抖动了一下，深潭无波的眸色终于有了波动，猩红眼中，泛起的是比方才与胡军厮杀时更重的暴戾之气。
他再次握紧剑鞘，直握到指节泛白。
与此同时，秦意迅速侧头注视着他，几欲开口，唇部张阖几次，最终只剩下清冷中压着怒意的一句：“叫他们回去？我俩去就行。”
上官宇眼神悸动，与秦意对视点头。
他朝面前士兵下令：“传本王令！所有人即刻整队，沿路返回！”
他说完，便提着自己的长剑，头也不回地沿着看不见尽头的小道，朝望不见前景的崖底迈去。
山风呼啸而来，扬起他头盔上的翎羽和赤色战袍。
秦意看着他一往无前的步伐，细长白净的手指握了握手中长枪，眼中酸涩再起。
是，无论天涯海角，只要答朗还在，上官宇便会毫不迟疑地寻过去追杀他，即使那里荆棘丛生，即使那处万丈深渊。
秦意的回忆涌来。
那是极其悲伤的一段回忆。
——
六年前，九月，胡人犯境的战报来时，他们兄弟二人正同上官宇驻扎在凉州额济城的柳家军营中巡查。
那次，他们三人将将带领常驻都城的一支神威军在蒙西平了战乱，本是巡查凉州后直回都城，听得战报，便又携大军转道去了漠北。
柳家那位二公子柳立，先前就已定好，要从柳家军中出来，入上官宇麾下。故而那次亦是跟着三人一同出发，计划于凯旋后直去都城。柳家兄长柳肃不放心首次出征的柳立，请命一同随行。
如此，当年上官宇在军中历练时一起摸爬滚打练习的五位，那次全数聚齐。
可谁也不曾料到，这一去，便成了六人生命分崩离析的开始……
那次，他们同今次一般，先在天山南麓驻扎，一来静待胡人再来，二来，待风雪停下后，可从天堑绕过北麓，隐秘地进入胡人境地，杀其措手不及。
可迎战大军是蒙西大战后返程的军队，后方粮草本已消耗不少，风雪漫天，道路难行，路程比计划耽误了不少时日，天山驻扎下来不久，粮草便几近耗尽。
胡人未再来犯，风雪迟迟未停。一个月焦急等待中，一封封求粮草的信石沉大海未有回应。
无限的等待于事无补，最终，上官宇不得已让兄长先去探路，得了进军路线后，他点了柳立和自己，带着三千精兵，冒险进了胡地。
那年的冬日异常寒冷，道路异常难走，战马被冻地不断打着响鼻。
众人顶着从未经受过的严寒进发，走的本是兄长探寻出的隐蔽安全的一条道路，不料，却在途中遭遇答朗突然伏击。
伏击一事并不可惧，同行的三千精兵铁骑素来训练有素，本事过人，按说突围轻而易举，却在提枪上前时个个腹痛难忍，浑身失力，那时，他才知晓，一行人不知何时已中了毒。
待众人被俘，到达邺兰城时，便见到大哥秦风的头颅高悬于城门之上，受尽侮辱。
那时，他们才知，那条大哥探出的路根本就是假消息，是答朗提前计划好让他们进军受埋伏的路。
后来，作为两位将领，他和上官宇被关在了一处。
上官宇知他会玄黄之术，出狱后就有生机，为使他脱身，教他投敌，在他不答应后，又在答朗面前佯装与他反目，这才为他求得一线契机逃走。
他无奈只得逃出，逃出后，先是寻了山洞疗伤，伤愈便回去找上官宇。
却在救上官宇时，被看守的士兵发现，看守士兵先前听过他与上官宇反目之言，误以为他已投入答朗麾下，此番前来审查罪犯。他只得将错就错，对上官宇进行了一通不轻不重的责罚，而后在那些胡人士兵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离了暗牢。
这一切，被躲在暗处施救上官宇的周恒全数看见，又因他抢了周恒的表妹李惜儿，在周恒那处，坐实了他“叛国将军”的罪名。
此后，他一直潜伏于胡地，以寻机回暗牢营救上官宇。
然而上官宇知周恒已在想办法，命他先行寻找秦风的尸身。他找遍庆阳王府和整个邺兰城，最终是在乱葬岗找到了他没有头颅的大哥。
可待他回去邺兰城时，却是在远处山坡上，见到那滔天的焚烧大火，以及那似有似无的、遥远的、惨烈的、夹含着“殿下”的高声呼喊。
焦黑的浓烟滚滚，随狂风吹乱，他不往前也能猜到，那处焚烧的是谁人。
后来他才知晓，那其中，便有命运悲惨的柳家二子柳立。
出征时，他尚未被赋予职位，只穿了普通士兵的衣装，被答朗当做了三千精兵的一名普通士兵，被丢进去活活焚烧，最终尸骨无存。
那巨坑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待他靠近邺兰城欲夺回大哥的头颅时，它已不知所踪。而那暗牢，他亦是再也进不去了。
——
山风呼啸，鹅毛大雪在风中打着旋儿地飞舞。
二人越走越接近崖底，渐渐地，入眼成了一片看不清地势的白茫茫。
二人素来耳力极佳，在一片风声中已经听得马蹄声，这声音随着此起彼伏的马啸声一起，开始愈加远离崖底。
无言对望，上官宇抬头望了一眼崖顶，二人之间默契涌动，皆不由自主用起来轻功。
上官宇撒开了力气，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那声声马蹄处疯狂奔赴。
而秦意则是朝那崖边突起的最高处去，待到达后，长枪奋力不断击去，尖角上的石块轰隆隆地朝山间滚落。
巨大的声响传来，嘶鸣的马蹄声再起，难掩那方慌乱的情境。
待山石引起的声音停住，上官宇已手握出鞘长剑，横亘在路中间，满眼暴戾地站在一身戎装的虬髯大汉马前。
大汉虎背熊腰，一脸横肉，眼神似猛虎般尖锐，形态若王者般从容自若。
见一身银装赤袍的上官宇出现，答朗眼神明显一晃，可他随即哈哈大笑开来。
他用言语刺激上官宇：“手下败将，还敢前来，不怕再被本王烧你几千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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