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老夫直言，刚才老夫观皇上的棋路，绵软中透着锋利，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却在全局中进退有据，这是雄主才有的胸襟气魄，不管皇上怎么说，反正老夫在棋枰上丝毫看不出皇上有萌生退意的苗头，刚才皇上之所以投子，不过是怕老夫输了个精光，会颜面扫地，哈哈……”殷千殇随即神情严肃地跪倒在地：“皇上若有意南下攻后楚，老夫愿为先锋，请皇上恩准。”
“老爷子这话怎么说的，快起来，起来说话！”重俊哎了一声，想伸手去搀扶殷千殇，可殷千殇躲开了。重俊无奈地叹息一声：“毅敏皇后死得不明不白，朕早就有心要向后楚讨个公道，不过朕还未最后决断，一直不便声张，老爷子能否替朕守好这个秘密？”
殷千殇朗声道：“皇上放心，老夫定当守口如瓶。不过老夫在家闲居多年，武艺也怕生疏了，从今天起，还得再练起来才是。”重俊点点头，思忖一会儿又道：“蒲牢军的火铳营操练也有段时日了，这次应该能派上用场，不过咱们北唐最弱的是水军，尤其是还隔着大陵河天险，实在是不容易逾越啊。”
殷千殇眼睛亮了起来：“皇上，提到水军，老夫突然想起件事，当年武威皇帝曾在濒临大陵河的大岩村设立了一个造船厂，原本打算多造些战船，跟后楚的水军决战，后来两国议和后，那造船厂也荒废了，这次我回乡路过那里，还特意去看了看，造船的材料、工具都还在，只要恢复起来，应该很快就能开始生产。”
“大岩村那里环境如何？”殷千殇道：“武威皇帝多次派人察看过地形，那地方在一个很隐蔽的山谷，有一个下坡直通野鸭滩，野鸭滩跟大陵河一条支流相连，造好船下水也很方便。”
重俊心中暗喜，忙道：“今晚咱们就出发，你带朕过去瞧瞧。”殷千殇愣了愣：“皇上，你身体还没好呢。”“朕半是装病半是真病，如果骑快马连夜去，第二天天黑之前就能跑个来回，老爷子你说是不是？”重俊淡淡笑了笑。
殷千殇盯着重俊带着病容的脸，心中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装病哪有装得这么逼真的，如果只是装病，那天就不会吐血了。重俊缓缓下床，套上一件狐裘，殷千殇道：“要不要多带几个人，一路上也好照应着。”重俊淡然一笑：“你真把朕当成病人了？朕没事，老爷子放心好了。”说完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从大岩村返回时，重俊绕道去了泗水州，殷千殇陪在侧，知道他是心系爱人，也就没有跟上去，而是在镇子上找了个小酒馆，一边喝酒一边等。按照廷训所述，重俊很快就找到了绮萱的香冢，那个地方正对着泗水州上许府的旧宅，称得上是山明水秀。重俊牵着“玉露金风”缓缓靠近，每走一步他都仿佛能听到绮萱的笑声，发自内心的笑声，那笑声过去很难听到，仿佛自从嫁给自己，她就很少笑。
重俊在香冢待了好久，望着那座孤坟，他似乎看到绮萱就站在面前，面带着笑容，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她久违的脸颊，可摸到的只有虚空。慢慢地，两行泪水淌下，这是他得知噩耗后第一次哭，这是压抑在胸中的情感的发泄，却并不是哭得稀里哗啦，而是默默地流泪。
心到伤处不自知，情到悲处有时候连泪水都不肯配合，回忆起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事，一桩一件都变得清晰，重俊甚至都能不费劲地想起当时绮萱的神情，想起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萱儿，你可知你在我心里有多么不可取代吗？你实在太心狠了，就这么走了，头也不回，就算不要我了，难道连稷儿也不要了吗？”重俊一边说，一边慢慢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萱儿，你再等等，等我南下灭了后楚，回来再给你修葺墓冢，将来我会跟你合葬于此，到时候我们天上地下，永不分离。”
风摇晃着树枝哗啦啦作响，好似是绮萱的回答。重俊伸手抹去泪水，展颜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导稷儿，我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明君，然后再把江山放心地交到他手里，不过在此之前，我不能有任何松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热衷于政治斗争，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在这里跟你保证，今后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不会再滥开杀戒。”
殷千殇小酒喝了好几壶，才看见重俊回来了，殷千殇朝他脸上扫了一眼，有点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坚毅，少了几分悲戚，看样子去了一趟香冢后，很多事他看开了，毕竟他是一国之君，悲痛只是一会儿，不可能永远意志消沉下去。
“桓公子，来来来，外面天冷，快坐下喝酒，这里虽然是小地方，酒的滋味倒不错，我算知道了，许老鬼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肯走，原来是贪杯啊。”殷千殇倒了一杯酒递过去：“你病还没好，就喝这一杯。”
重俊默默地把酒喝了：“萱儿嫁给我以后，我还从没跟她回过她祖父家，今天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有一种很强烈的亲切感，这是萱儿从小生长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萱儿的足迹，每一个角落都留着她的笑声，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好好陪着她，走遍每一个她爱去的地方，仔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殷千殇拍了拍重俊的肩膀，安慰道：“情爱这东西最是伤人，所以老夫一辈子不碰它，希望你也跟老夫学，把那些恼人的情情爱爱都放到一边，完成你自己的宏图大志才最关键。”重俊点了点头，他并不计较殷千殇说话行事不计尊卑，他知道殷千殇正是因为把他看成自己的子侄辈，才如此谆谆教诲。在这一刻，重俊忽然很感激殷千殇，这老人年逾古稀，却仍有一股子冲劲儿，正是有了这样的人，北唐才有坚强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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