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及其核心嫡系虽然已经奉诏入京,表面上享受着太子太保的尊荣,但辽西将门在关外数十年的经营,早已如老树盘根,其根系深深扎入辽东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卫所、每一道关节。
明升暗降的旨意能调走主帅,却难以在短时间内清除那些潜伏在阴影中、遍布军政系统的重重暗桩。
果然,就在李成梁抵达京城,住进御赐府邸后不久,辽东前线便接连发生令人不安的“怪事”:
一批从山海关运往戚继光辽阳大营的军粮,在开仓验收时被发现掺入了近三成的霉变米粒,押运官却声称途中绝无异常;数处前线哨所向总部传递的紧急军情,信使要么“意外”坠马受伤,要么在复杂地形中“迷路”,导致情报严重误期;最令人痛心的是,几支奉命清剿建州残部的小股精锐,行动路线似乎被对手完全掌握,竟在预设战场接连遭遇优势兵力的伏击,伤亡惨重……
然而,最令人发指、震动朝野的事件,发生在一个朔风呼啸、大雪飘飞的夜晚。
驻守辽阳的蓟辽总督戚继光,在食用过由亲兵严格看守、制作的晚膳后,突然腹中剧痛,随即吐血不止,昏迷不醒。
随军太医拼尽全力抢救,诊脉后脸色煞白……
总督所中之毒非同一般,乃是多种罕见毒素混合而成的“奇毒”,虽经抢救暂时保住性命,但毒素已深入脏腑,导致戚继光持续呕血,身体极度虚弱,必须立即送回关内名医荟萃之地静养,否则性命堪忧。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师,举朝震惊!
“放肆!放肆!”乾清宫内,万历皇帝朱翊钧勃然大怒,将手中的青玉茶盏狠狠摔在金砖地上,碎片四溅,“堂堂蓟辽总督,国之柱石,竟在自己的大营内,在重重护卫之下被人下毒!这辽东,到底还是不是大明的疆土?!朕的威严何在?!朝廷的法度何在?!”
天子震怒,声震屋瓦,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无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然而,更让万历感到心寒与无力的,是次日早朝上的景象。
当他就戚继光中毒一事厉声质询群臣时,朝堂之上竟有相当一部分官员,或明或暗地在为辽西将门开脱: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戚督师中毒一事,案情复杂,眼下尚无确凿证据直指何人,还需详加查访……”
“是啊!陛下,辽东局势波谲云诡,或许是建州残孽恨戚督师入骨,派死士潜入行此卑劣之计,亦未可知。若贸然结论,恐伤边镇将士之心啊……”
“臣附议,当务之急是救治戚帅,稳定军心,查案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以免中了敌人离间之计……”
就在这片看似持重、实则和稀泥的声音弥漫大殿之际,文官班列中,一人手持一份染着点点暗红、字迹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力透纸背的密信,毅然出列。正是内阁阁老苏宁。
“陛下!”苏宁的声音清越而坚定,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事已至此,真相如何,臣相信陛下与诸公心中自有明断!此乃戚元敬将军于病榻之上,强忍剧痛写下的亲笔信:‘辽事危急,军中有鬼,望朝廷速派重臣,稳定大局……’”
他高举信纸,让那斑驳的字迹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陛下!”苏宁再次朗声道,目光扫过那些方才还在“从长计议”的官员,眼神锐利如刀,“臣,苏宁,请旨亲赴辽东,接任蓟辽总督一职!不肃清关外魑魅魍魉,臣,誓不还朝!”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新任内阁首辅申时行急忙出班劝阻:“苏阁老!万万不可!您乃朝廷柱石,内阁倚仗,岂可轻赴如此险地?况且阁老虽通军务,毕竟不同于常年戎马的将帅,辽东如今龙潭虎穴,若有不测,于国损失太大!还请陛下三思!”
“正因那是龙潭虎穴,正因连戚元敬这样的百战名将尚且遭此毒手,”苏宁环视众臣,声音陡然提高,“我才更要去!试问,今日之后,还有谁敢去?还有谁能去?!难道要坐视辽东糜烂,让戚帅的心血、让大明将士的牺牲付诸东流,让那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吗?!”
他猛地转身,面向御座,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沉痛而坚决:“陛下!辽东乃神京之屏障,华夏之藩篱,绝不可落入宵小之手,绝不可因内鬼而前功尽弃!臣此行,不仅要彻查投毒一案,揪出军中败类,更要完成戚帅未竟之功,整饬军政,荡平建州残部,为我大明,永定东北!”
万历皇帝看着阶下决绝的苏宁,看着他最倚重、亦师亦友的臣子脸上那股一往无前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有感动,有担忧,更有对辽东乱局的愤怒。
他深知,苏宁此去,凶险万分。
那些连威震天下的戚继光都敢毒害的势力,绝不会对一位以文臣之身前来整顿的阁老手下留情。
沉默,在乾清宫内弥漫。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年轻的皇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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