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星君低头思索一番，又仰头看看白云浮动的天空，目光落到那只闲庭信步神气十足的白鹤上，忽然眉头一松，挽起袖子，趴桌子上开始提笔作画。
其他人各自喝酒品茶，赏花闲聊。
曲水之畔，和乐融融。
孟章放下茶杯，茵竹赶忙添茶，茶香如雾，氤氲缭绕，透过温热香气，她看见师尊不经意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浅淡笑意，这一瞬间，她定住了，忘记自己还捧着茶壶，茶水溢出，顺着桌沿而下，沾湿了孟章的袍子。
孟章抬手止住她的动作，语气似是责备，又似是无奈，“上好的雪山青芽，倒禁不住你这么浪费。”
茵竹愣了愣，连忙放好茶壶，坐好，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孟章施法清理袍子上的茶渍，抬眸看向茵竹，“你这样闷闷不乐，为师又没罚你。”
茵竹咬着唇，“师尊，我……”
她想解释一句，却又不知怎么说。怎么说呢？说自己看师尊，入了神，不小心打湿了师尊的袍子？这么说，只怕师尊不罚也得罚了。
孟章看她一瞬，没说话，将目光转向正在作画的天权星君处。
这时，天权星君刚好描完最后一笔，搁下笔端详片刻，拿起画供众人传阅。没一会儿，就迎来一片叫好之声。
茵竹也抬眼看去，只见那画上，白云千载，群山抹翠，万丈霞云下，一只展翅白鹤翱于群峰之上，洁羽曼妙，白如冰雪，丰神洒落，姿态邈逸。
羽翼光明欺积雪，丰神洒落占高秋，诠释得相当妙啊。
“看这运笔走势，看这精巧构图，”茵竹击掌赞叹，“好，好！果然是好景，好画！”
孟章的目光在那画上停留片刻，收回目光，淡声评价道，“不过如此。”
这话只有茵竹能听到，因此，除了茵竹表情略显怪异，其余众人都还在热热闹闹的恭维天权星君的画作。
半晌后，清谈会继续，这次，杯盏顺水流下，恰好停在孟章面前。
全场目光盯着那酒杯，一瞬安静后，天权星君笑道，“老夫早就听闻神尊墨宝乃绝世无双，放眼六界无可匹敌者，如今当真是撞了大运，我等小仙竟有幸一睹神尊大作，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此话溢出，场面旋即热闹起来，恭维之声络绎不绝。孟章端坐明台，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喝完那盏顺流至面前的清酒，才悠然开口，“既然轮到本尊，本尊便献丑了。”
说完，在众人无比热切无比期待的目光中，侧眸看向茵竹，“备笔墨。”
茵竹赶忙摊开宣纸，倒水研墨，心想，师尊这是要趁兴赋诗了？
她跟着师尊这么久，平日里见得最多的是师尊在竹林中喝茶抚琴，倒还真还没见过师尊捧着谁的诗集研读，更没见过他当众作诗……不由得瞥向师尊，师尊，您老人家行吗？
茵竹很快就知道自己担心得实在多余，别看孟章此人平日里不苟言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乃深藏不漏，只见他接过茵竹递上的狼嚎，沉眉扫过周遭景象，轻抬手腕，微微躬身，在纸面笔走龙蛇起来，末了，搁下笔，对翘首以盼的众人轻笑道，“拙作而已，不堪细赏，诸位只当乐子，略微一顾便好。”
蓝衣小仙君听了，从人群中探出个脑袋，盯着那诗，像是品味美酒佳酿一般，摇头晃脑念起来，“无双锦帐郎，绝境有林堂。鹤静疏群羽，蓬开失众芳。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日晚催归骑，钟声下夕阳。”
天权星君凑上来，低眉抚须，对着龙飞凤舞的几行草书细看片刻，朝孟章拱手行礼，连连惊叹道，“哎呀呀呀，神尊不愧是神尊，于词赋之道造诣精深，意境高远，小仙实在倾佩至极，倾佩至极！”
茵竹看不出这首诗有什么精深高妙之处，只觉得，很应景。意境清新，景色诱人，看得出来师尊写此诗时心情闲逸，对厮情厮景颇俱雅兴。
这么想着，她不禁多看了几眼师尊，不知不觉也染上他的闲适，嘴角咧得越发开了些。
暖风过处，满庭花木摇曳，粉白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发梢，搁着花影人影，他手执一杯温茶，无声转过目光，仿佛不经意，含笑追随飘落的花瓣，轻轻扫过她的面颊，她恰好抬头，撞上他的目光。一瞬间，寂寂飞花摇落，满目春色春情。
明明认识那么久，她却好像，在这一个瞬间才真的认识他。一个目光而已，她却觉得自己沉溺在这目光里，如破壳春蚕，悄然苏醒。
日后回想起来，她对师尊的感情，竟始于这样一个寻常的春日午后。在潺潺曲水旁，寂寂飞花下，失神于他不经意扫来的眼，失神于他眼底那一抹含笑的温柔。
这一眼，决定了她日后无数个辗转不眠的夜晚，决定了千百年后孤注一掷的牺牲，决定了轮回一世后仍颠扑不破的宿命。
孟章稍顿片刻，移开视线，对诸仙接踵而来的恭维之言充耳不闻，淡声道，“继续吧。”
众仙散开，意犹未尽的回归座位，喝茶的喝茶，品酒的品酒，目光却一致追随顺水而下的酒盏，心中既忧又喜，既希望酒盏停在自己面前，好一展身手，又怕酒盏停在自己面前，自己的作品被嗤为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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