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面对着半人高的清洁机器人，逆刃将头垂得更深，视线落在对方身前的瓷砖上，以示尊敬。但对方忽然向前行驶了一小段距离，挥动两只伸缩金属臂，对逆刃示意：
“去沙发那边坐会吧。既然是威廉德斯六世的心腹，有些话，我希望你转告给他。”
逆刃点头，与莱兹丽在客厅中落座。后者轻车熟路地随手招来器皿与原料，给逆刃冲了一杯咖啡，给自己榨了一杯橙汁，再给洛里克……倒了半杯润滑油。
“昨天刚加的，不需要。”洛里克说。
“反正你可以把它装在脑壳里，不是吗？”莱兹丽笑着说。
“……也对。”
清洁机器人发出声音后，底部履带转动，缓缓行驶到矮桌前，探出三指金属手臂，稳稳地抓住了瓷杯把手。随后，方形头颅顶部敞开，内部空空荡荡。洛里克将瓷杯中的淡黄色液体直接倒了进去，接着把脑袋合上，杯子放下。
逆刃忍不住道：“我觉得，这种机械傀儡的设计，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理？”
莱兹丽道：“你是指，它脑袋空空这件事？”
逆刃点了点头：“如果只是为了存储润滑油，特地做出一个头部相当浪费。我在这座城市里看到的清洁机器人都是这个样子，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林神君另有深意？”
洛里克道：“正常的机器人，头部是用来放置控制系统的。我将这台作为自己的身体之一，所以把它卸掉了。”
“‘身体’？”
逆刃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如此称呼这具机械傀儡。一般来说，在精通远程操控的魔法师眼中，这类东西终究只是工具而已。
洛里克没有多说。
但下一刻，逆刃忽然感到一股精神冲击袭来！
只是试探性的冲击，并没有恶意。诡异的是，赫然是来自正前方，也就是那个机器人的方向！
逆刃轻松将其抵御下来，转头望向莱兹丽。只见她摊了摊手：
“不是我。”
如果并非夜光女巫，那么这股精神力的源头，就只能是……
逆刃骇然道：“路德菲尔先生，您居然在这具机械中寄宿了部分灵魂？”
洛里克道：“其实，如果你刚刚用精神力调查一下的话，很容易就能发现的。”
“在下不敢。”逆刃低下头。
他从未听说过，人类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连神使都不行。除非是三神，又或者上古众神。这是否意味着，洛里克在大战之后又有进益，已经越发接近真神？
“不必如此敬畏。事实上，现在的我即使动用全部身体，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逆刃只信了三分。而且他敢肯定，就算此时的洛里克战斗力不强，也只是因为在林河眼皮底下，强弱毫无意义。
逆刃抬起头，直视机器人的头颅，开口道：
“路德菲尔先生，不知道您邀请我来，是想让我转告什么？”
扫地机器人胸腔里嗡嗡响着，同时发出低沉的机械音：
“首先，我想威廉德斯六世一定想要知道北域那场动乱的真相，以及真正的幕后黑手。对此，我的答复是——”
“是我。”
“那段时间，至少在北域范围内发生的所有大型事件，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包括枫歌城之战将你们黑塔四柱作为诱饵，随后圣堂神使踏破黑塔皇庭等等。”
逆刃瞳孔轻微收缩。
“呵，呵。”洛里克忽然毫无感情地笑了两声。
“威廉德斯六世很讨厌，甚至憎恨我，这不奇怪。但是……你呢？”
作为枫歌城的亲历者，即使当时那三位神使在记忆中的形象已经模糊，逆刃依然记得那一刻的震惊，以及坦然赴死的决绝。
如果没有幽镰的急智与牺牲，他们四人绝无幸理。按理说逆刃应该愤怒，不为自己，也该为战友。
但他没有。
逆刃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平静道：“我已经见惯了死亡，已经接受了……作为棋子的人生。”
屋子里的气氛不经意间凝重起来，莱兹丽也微微动容，没想到逆刃会说出这种话来。
洛里克没有对此进行评价，继续着原来的话题：
“与未来相比，仇恨没有意义。更不用说，威廉德斯六世心中积淀着的还称不上是仇恨，最多只是‘恼恨’而已。”
“我要告诉你的是，在将来的星际旅途中，星舰并不是全部。林先生有意让我们在恰当时间离舰外出，建立基地，甚至扩散文明。这其中存在无尽的机遇和危险，若威廉德斯愿意摒弃前嫌，我们可以合作。”
逆刃沉声道：“您希望威廉德斯陛下，成为路德菲尔的臣属？”
“我说了，‘合作’而已。”
洛里克道：“我们都是林先生的臣属，所以彼此之间，不存在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威廉德斯也必须牢记这一点。”
逆刃道：“好的，我一定如实转达。但我不能保证陛下的态度。”
“根据我的分析，威廉德斯六世来到林家新村的概率有九成九，最终决定与我合作的概率，也在九成以上。我认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对于洛里克的判断，逆刃不置可否。他似乎想要保持沉默，但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望了一眼洛里克，又扫了一眼莱兹丽。
莱兹丽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别看洛里克这样，其实很擅长为别人答疑解惑哦。”
逆刃沉吟数秒，终于缓缓开口：
“仅代表我自己，冒昧地问您一句——”
“您，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挑起浩劫，令世人死伤无数。看似邪恶至极，却又得到了林河的垂青与接纳；
欺天瞒地，令自己的众多臣民在无知中丧命。看似冷血无情，却又有个姐姐誓死追随，为他奋战到底。
尽管不确定洛里克是否会说真话，逆刃依旧期待着对方的答案。
对方没有拒绝，用与先前一致的声音回复道：
“我？”
“现在的我，大概是个极端冷漠的现实主义者，只剩下一丁点人性的坏家伙吧。”
“至于连我也不知道的‘真正的我’，究竟是怎样的……”
洛里克忽然沉默了一会。再度发声时，分明是毫无变化的机械语调，逆刃却仿佛从中听出了一丝笑意。
“说真的，我，也很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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