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死去的那夜，白昊揉碎了星辰。
“还记得你在这儿召唤的第一颗陨石吗？”
斜谷隘口上，小慧眼神迷蒙地看着月色下的斜谷盆地。
“记得，那是颗最亮的光球。”白昊推着轮椅，哀伤地看着因为年迈而变得矮小如儿童的小慧。
“山花又开了……”小慧身体沉重地滑靠在轮椅一角。
岁月在这个无比坚强的人儿身上，抽尽了生命与活力，然后用大山一样沉重的枷锁，禁锢了她弱小的身体。
小慧老了，佝偻着脊背。
白昊鼻头一酸，采来花朵，编织成花环为她戴上。
小慧努力微笑着。
两人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村子里，于满天繁星下，手拉手一起拌嘴的时光。
然而，麻木而僵硬的脸颊，让小慧无力维持自己的欢喜，她为此深深悲伤着。
“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说我只要考上了高中，你就给我整个星河，放进我口袋里……”小慧吃力说着，声音微颤。
“记得，”白昊深吸一口气，“我最终还是食言了。”
“不，”小慧枯槁的手微微抖动，指向天空，摇着头，“你给了我不一样的天赋，我用它获得了无数星辰，我把它们摘下来……留在了人间。”
白昊动容地看着小慧，她的意思是那些科学研究吧？
他们又聊了很多过往，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小慧总是说的太快，太跳跃，仿佛时间在下一秒就要终结。
她也越来越吃力，甚至有点思维混乱了。
她一生从未如此刻这般虚弱，也从未思绪混乱过。
她曾经缔造了一个时代，是所有现在文明的引领者。
然而，现在的她只是个无助的小孩儿，身体在微微收缩，呼吸在逐渐减弱。
“天冷，该走了……”白昊只怕她身体受不住，摆动轮椅要回病房。
“是啊，该走了，”消瘦的小慧用力仰头，看着白昊依旧年轻的下颌，“我们都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你也该走你的一生了……”
“……”白昊沉默良久。
“你会记得我们吗？”小慧有些哽咽地问道。
白昊擦了下鼻头，眼眶湿润：“当然，我永远不会忘了大家，永远。”
“……太好了。”小慧抓着白昊的衣角，像儿时那样寻求依偎，可她太虚弱了，脸颊已无法依靠到白昊身上。
白昊喉头发紧，痛心地将小慧搂在怀里。
夜风薄凉，小慧突然泣不成声，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头上的花环因为低头而落地，她却无力再去拾取。
遥远的星空静谧闪烁，两个儿时最好的邻居，最好的玩伴，最好的朋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时间残忍流淌。
一个个玩伴离去，一个个密友消失，一个个战友变成了孤坟。
再回头，只剩他俩了。
“让我再看一次星星吧……”小慧抽泣着。
白昊眼眶盈满泪水，抚着她苍白的头：“风太大，天太冷，咱们等你身体好点了再看吧。”
小慧固执地摇头，带着乞求：“白昊，让我再看一次吧……”
白昊看着生命如残烛般颤抖的小慧，他已无法呼吸，忍着胸口的憋闷，终究轻轻点下了头。
缓缓抬手，他像百年前最初召唤时的模样，指向西北云天。
薄云洞开，群星闪耀，大风灌满山谷盆地，火丝飞舞在茫茫夜海。
一颗彗星飞舞而来，一切一如往昔。
只是没有了王木木同学的牵引，没有了赵叔、张叔的惊叹，没有了乾老和孟剑飞的凝望，也没有陈锋和山谷战士们的吐槽。
这里如此死寂，像冷却的时光之河。
呼啸的山风，扬起小慧垂老的脸颊，飞散她苍白的枯发……
小慧仰望苍穹，在风中问道：“漂亮吗？”
濒死的小慧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就连最后的，为她而来的星辰，也无法看清。
白昊眼泪滴落，砸碎在小慧迷蒙的眼眶里。
“漂亮……”白昊声音颤抖，“像你一样漂亮。”
“是呀？……太好了。”小慧忘记了抽泣，某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儿时，失明的双眼闪烁起星辰。
当大风吹远，没有助力推起她的脸颊，她便失去了仰望的能力。
“白昊……”小慧低垂着头，发出最后的呢喃。
“嗯？”
“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吗？”
“……”白昊身体一颤。
曾经煤灰飞洒的小山村，一个男孩儿憨憨傻傻被人欺负，一个女孩儿总是跟在后面好奇看着。
如今，无垠的夜空，繁星如尘。
在流淌的银河下，白昊抽泣地俯身，亲吻了女孩儿无力的头顶：“当然，我……我最爱的周小慧。”
“太好了……”
小慧靠在白昊臂弯里，停止了呼吸，眼角残留的泪珠与盆地里的彗星一起晶莹闪烁。
白昊哭嚎了许久许久……
天际繁星颤抖，盆地里彗星破碎。
唯有白昊孤独的哭泣声音，在漆黑的山岗回响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切变得冷然无声，所有过往，或是欢笑嬉闹，或是互相拌嘴，全都散作了没有痕迹的风。
它们穿过白昊撕裂的心口，让他无法呼吸。
她说，天上的银河真美，能飞在天上看星星更美。
她说，就算以后你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我会就行。
她说，我的小口袋能装下银河，你只要敢送我就敢收。
……
世界上不会再有他和小慧的记忆了。
白昊颤抖着，牵着小慧冷却的手，带着她飞向星辰，最后一次亲近星空。
泪水淹没了白昊的眼眶。
安葬小慧的那一天，很多小慧的门生都出席了，他们来自全球各地，各个民族，各个阶层。
他们像落满人间的星辰，此刻都汇聚到了小慧的身边。
白昊这才明白，小慧得到的星河，究竟是什么。
……
子夜时分。
白昊和姐姐“垩”，在一座座坟丘前默默作别。
无数伙伴被时间留在了这里，留在了那一刻，自己却不得不继续远行。
“再见了……”白昊哽咽低语。
不久后，远居村的斜谷盆地里，飞走了两颗星辰。
一颗白色，一颗黑色。
白的仿佛能反射一切光芒，黑的仿佛能吞噬所有能量。
他们穿过大气层，飞向遥远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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