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只觉得脸像火烤一样热，又因为一夜未睡，头像个装粮食的大斗，脑子里像灌满了浆糊。
进了考场，感觉大脑的所有细胞，好像全都死了。我拍打着脑门，从心里给它们说：我亲爱的脑细胞啊，关键时刻，振作下，帮帮我吧。
脑细胞生气了，说：娘拉个臭蛋的，一晚上不让我们休息，现在知道求我们了。你不珍惜我们，我们也不会帮你。
我说：好兄弟，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人生就这么一次机会，别叫我这样完他娘的蛋呀。
脑细胞说：完蛋就完蛋吧。
我说：我不会这么完蛋，我会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脑细胞说：你的精神很感人，可是我们也快死掉了，尽力帮你吧。
于是就继续答题，可是这答题，有点像做梦，手发抖，身子也要飞起来。最后，我的脑袋，就像蔫了的狗蛋蛋，放到桌上了。
下了考场，同场临桌的女孩送我去了医务室。体温量了，三十九度。
医生说：“输液吧。”
我固执地说：“不输！”
医生说：“那怎么行？”
我说：“输液会影响考试，拿个药片吧。”
中午我本来什么也不想吃，这个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碗稀面条，里面放了一些姜。
她说：“你喝吧，喝了应该会好很多的。我在家感冒的时候，奶奶常给我熬姜汤喝。可管用了。”她说着，甜甜地笑着，把碗端到我的嘴边。
我接过来，看着她那张可爱的脸，用力地吞咽着，可是吃了几口，就又哇哇地吐出来。天爷爷呀，竟然吐了人家女孩一裤子。那脏东西，像稀屎一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从人家的裤腿上，一直流到脚下。
我像犯了大罪似的，羞涩地低下头，说：“不好意思，我给你擦擦吧。”又觉得这话不对，就改口说：“你自己擦擦吧。”递给她几张纸。
她接过纸，擦了擦。还向我笑了笑。
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她穿着蓝色的裤子，蓝色的棉夹克，里面是一件粉红色的绒衣，绒衣的领子显得很漂亮，眼神里透着善良和温柔，两眉间有一个非常小的黑痣，这颗不显眼的痣，显得她更有风度而美丽。
我不再说话，坐在地上，靠着墙，用颤巍巍的手，再次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吞着，好像是在吞着一种希望。
她问：“你家是哪个公社的？”
我说：“城北的，洚河流。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二哥就告诉过我，我们这个村属于洚河流。二哥说过：江江河的水从这里汹涌奔腾，流经景县、阜城县、泊头县，至三岔河村，汇入清凉江。我们这个地方从前又经常闹洪水，所以地处江江河，不叫江河流，而是叫洚河流。洚就是洚水，也就是洪水。”
她说：“是哪个村？”
我说：“崔屯。”
她说：“崔屯姓崔的多是吧。”
我说：”没有姓崔的。我们的村子之所以叫崔屯，是因为最早搬到这个村子的，是一个姓崔的人家。相传明朝的时候，崔姓家族从山西洪洞县，迁至此地，繁衍生息。崔家也不知道哪朝哪代，有人做过朝廷的知府，遂立村名为崔知府。后来，崔家又有了个在朝廷的官，叫崔员外。这崔员外，犯了祸灭九族的大罪，崔家被满门抄斩。大街上，崔家的大院里，血流成河，死尸遍地。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白发苍苍的老人，欢蹦乱跳的孩子，还有那刚刚出生，没有吃上一口奶的婴儿，全被杀光。崔家子孙的幽灵，哭着叫着，相互拥抱着，手拉着手，离开了这个村子。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出现了一块云，云中出现了那个慈眉善目的活菩萨。她向这群人的幽灵招了招手，崔家的子孙，就全都飞入她的怀抱。但是他们还是怀念这个村子，忘不了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可爱的家，躺在活菩萨的怀里，日日夜夜地哭，祈求菩萨让他们重新回到这个村子。菩萨说：好吧，但你们不能再姓崔，要改做其它的姓。从那以后这个村子，就再没有了姓崔的。全都变成姓周、姓李、姓赵、姓刘、姓陈、姓张、姓王、姓马、姓柳，姓薛，姓谌等等的杂姓人家。可能是怕上帝怪罪吧，这个村子原有的名字就改叫崔屯了。“我不自觉地，一口气和人家说了这么多。
她笑了，说:”你们这个村子，好神奇。”
我说：“是，还有更神奇的事。那时，崔家在村南，有一个很大的场院，人们都管这个场院叫响场。每到夏秋收获的季节，那场院里就热闹非凡，上百匹骡马牛驴拉着碌碡，一圈圈地跑，人喊声，马啸声，驴叫声，碌碡的咕噜声，响得震天动地。地下也能发出和地上一样奇怪的响声。特别是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地下的响声就更加真切而响亮。一群骡马，拉着一车车的庄稼，咴咴地叫着，从场院的地下钻出来。更奇特的是：每到拂晓，太阳公公的眼睛还没有睁开，这个场院里就有一百只金黄的鸡，扑拉着翅膀，又飞又跳，那只最大的雄鸡，突然伸长脖子，直立两腿，抖动身子，高挺红冠，仰天长鸣，发出第一声报晓，其它的鸡，也跟着叫起来。哏哏哏----！！！哏哏哏----！！！一百只金鸡的叫声，汇成了一个声音，这是一种巨大的，神奇的，震撼心灵的交响乐。这就是后来我们村流传至今的“金鸡报晓”。“金鸡报晓”，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崔屯人，新的一天的开始。”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兴致，像个演说家一样，给她讲着。
她笑成了一朵花，说：“太神奇了。”
我说：“我二哥也说过，我们崔屯是一个很神奇的村子，将来必有奇人出现。”
她说：“那个奇人，就是你吧。”
我说：“嗯，也可能吧。”
她说：“你是个自信的男孩。”
我说：“我不光自信，也像你一样善良。”
她说：“是，能看得出来。我有个姐姐，比我大十二岁，也很善良。从前在县城书店上班，她说，有一次看到一个八岁的男孩去买书，好感动，就把给我买的一本《雷锋故事》的连环画，送给了他。”
我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红润的圆脸，嫩嫩的，像阳光下，含苞待放的花，亮而有神的眼睛，透着一种叫人着迷的美，弯弯的柳叶眉，像天上飘动的一朵最美的云。我一下子就想起小时候，买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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