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追梦人

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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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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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挑起水桶,沿着小河边,继续往前走。走过村子北边一个胡同的东口,走过小河下边这条长满芦苇的小道,就来到井台边。

这口井,是我们崔屯人独一无二的甜水井,也就是吃水井。其它很多井,比如我们村南的那口井,都是苦水井,一般都是用于饮牲口或浇地,人是不吃的。这井里的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年。这是一种原生态的,优质的,没有丝毫污染的水。它是我们崔屯人的根,崔屯人的命,也是我们一代代崔屯人的生命源泉。

从前,这口井的水很深,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少。不光是水少了,更奇怪的是:有一天傍晚,我们村子有一个人来挑水,亲耳听到井里有一个神灵在说话。井神说:我就要走了,以后你们再也吃不到这口井的水了。再后来,很多人都在晚上还听到过这井神呜呜的哭泣声。那以后,没有人敢在天黑以后来挑水了。都是在白天。赶上人多的时候,这井旁排成一个长长的大队,等到后边的人提水的时候,这井的水就变得浑浊,翻起黑黑的泥沙。

我把扁担从肩膀上卸下来,两只水桶放井边,扁担勾轻微动一动,勾住一只桶的手提,站在井边,跨开两腿,弯下腰,用扁担把水桶系到井里,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水面的桶,轻轻摆一摆扁担,水桶的底就翘到上面,桶口扣进水里,桶就灌满了水,扁担勾拉住满满的一桶水,往下沉了沉,然后身子一抬,扁担往怀里提一提,水桶就露出水面来。可是再往上提,却觉得这桶好沉好重。我似乎听到一个人在这井里说话的声音: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子,也配喝这么珍贵的水吗?我说:你是谁?他说:我是井神。我往这水桶的下面看了看,似乎真的看到一只大手,紧紧地拉住了桶底。还看到一个人的头露出了水面。这人长长的白白的头发,就像跑进深山里的那个白毛女一样的头,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发着绿光。我觉得很恐怖,想哭。可是我不屈,也不服。还是用力地往上提。又听到井神说:看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再难为你了。随后就觉得,这桶水就变得很轻了,也就提出了水面。再一用力,左右手不停地倒换着,三下两下,水桶就被提到井上来。水清清的,亮亮的,一闪闪的波纹在水桶里荡漾着。我静了静神,知道这井神的样子和说话的声音,都是我的幻觉想像出来的,精神也放松下来。

现在,这井旁就我一个人,这水还是那么清。满满两桶水提上来,我站在井边,望着井旁的小河,望着小河两旁的村庄,村庄里已经升腾起浓浓的炊烟。饭的香味,从空中飘过来。这个时候,觉得口渴了,便跪在桶边,双手抱着桶,嘴扎进桶里,咕咚咚喝了个痛快。甜甜的水喝下去,心里也觉得舒服多了。我挑起满满的两桶水,往回走。

我不再走村后的小河边,而是走正街。穿过村北的小胡同,就来到河西的正街。

在这个饲养棚前,我放缓了脚步。

这里,写满了我难以忘怀的记忆:

那年,十七岁的我,高中毕业跟着风章哥去挖河,回来后,就当了饲养员。

我第一次走进饲养牲口的大院。院子里,拴满了牛驴骡马,这些牲口一头头,精精神神,齐刷刷地抬起头,瞪着滚圆的大眼,注视着我,不知道我是奴仆还是主人。可能是把我当成了主人,要不它们怎么会用那么友好的眼神看着我。我牵过一头毛驴,在院子里转一圈,一松缰绳,小毛驴好像感到什么美味似的,微微抬起一只前腿,把鼻子扎到地上,又被这美味陶醉了似的,一动不动地嗅了半天,然后又美美地打了个响鼻,在地上一卧,四腿一轮,利索地打了个滚,又一轮,又打了个滚。一头小牛犊,撒个欢,跑过来,伸出舌头,舔着我的手。我轻轻抚摸着小牛的头,抚摸着它身上细软的皮毛,心里觉得挺快活。

这养牲口的地方,到处都是臭哄哄的牛粪味,刺鼻子的驴粪味,还有熏人的马屎味。喜欢干净的年轻人,一进这里,就会捂鼻子。我却很喜欢这地方。

每天,我的第一个活,是要给牲口推草。我负责北面的这个饲养棚的活,推草时,常和南面的饲养棚的赵景奇搭伴。赵景奇和我同岁,小脸,精瘦,富有爱心。那时和他搭伙的老饲养员是赵秀庭,我管他叫哥。秀庭哥可是个能人,不光会养牲口,还炸一手好油条。小时候,有一年春节前,我的小鼻子嗅出了油条的美味。这油条味在我的眼前,就成了一条大绳子,牵着我的鼻子走。很快就走到生产队的一个大屋子。大屋子有个炕,炕上堆满了油条。油条高得都过了窗台。我叫着,这么多哇!馋得嘴里的哈啦子就滴嗒滴嗒地流出来了。屋里的一个角上,生着一个大炉子,炉子的火旺旺的,火上一口大锅,锅里的油,翻着花,哗啦啦地响。秀庭哥系着围裙,弯着腰,筷子伸进油锅里,叫那锅里的油条,不停地打滚。他炸油条的手艺是祖传的。可是好小气,这么多的油条,又不是自己的,竟然舍不得拿一个给我吃。还撵我:去去去,明天叫你娘提着篮子来分。第二天,油条分到家,娘给我一个,我吃得那个香啊。可是这个为生产队炸了几天几夜油条的人,却没有吃到这油条。他累倒了。秀庭哥喜欢养马,想尽办法,让他养的马生了很多马驹子、骡驹子。那马驹子、骡驹子,白的,黑的,棕色的,花纹的,咴咴地叫着,满院子欢蹦乱跳。老百姓都裂着嘴笑,伸出大母指,不停地夸奖。赵景奇也喜欢那些马驹子、骡驹子。这些小家伙出生的时候,他就像个接生婆一样,盘腿坐地下,静静地守着,母马用力生时,他攥拳,咬牙,瞪眼,好像比母马还用力。小家伙生下来了。他会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把小家伙抱到母马的头前,看着母马添干它的身子。母马添一下,他的嘴也跟着动一下。小家伙的身子被添干了,四只小腿乱蹬着,全身充满了力量,从地下站起来了。他也像充了电似的,从地下站起来,咧着嘴,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天热的时候,他常抱着这些小家伙,到河里去洗身子。也常常搂着他们的头,在院子里给他们挠痒痒。他搂着小马,跪在地上,头贴着小马的头,脸贴着小马的脸,身子贴着小马的身子,一下下,挠在小家伙的身上,一边挠,一边给小马说话:小马啊,美吧,晕吧?小马咴咴地叫,说:美死了,晕死了。他就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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