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脸色比雪色还浅，眼神却温和明亮，声如雪落地，极其安静。
“我方才觉得好多了，可是杀阁医者来了？”
李缘缘鼻尖狠狠一酸，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落泪。
“是，我师父他们来了。”
人之将死，会有片刻的精气神，世人称之“回光返照”。
沈谛的眼前依旧是一片灰暗，客栈里点了两盏灯，只不过是豆大的光，是以她摸索着前行。肩上盖上了极其厚实的大氅，她被扶着轻轻坐下。
“雪夜为我而来，沈某先谢过众人。”
沈谛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一路上沉重的身躯此刻却得有听话些过分。她心下十分明白，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本小说，虚假的如同此时此刻她打漂的脚底。无论方才那小弟子把她夸得如何出神入化，她都只不过是做个笑话听听而已。
再者说，眼下或许不过是她将死时做的一场梦。她再睁开眼看见的也许是自己被怪物掏空的胸膛。
此刻众人的呼吸，栈外的风声，还有她喉咙间的笑意融为一片。
“我沈某的命我自己知道，能救便救，不能便罢了，我此生已无愧于列祖列宗。”
沈谛同情沈谛，她也最懂沈谛，阅读那本小说时，沈谛所思所想如同她所思所想。这世间，唯有和平饱暖最难得。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一位无亲无故的人卖了自己的命？
她的脸色实在苍白，眼中一片无光，瘦得惊人。谁能想到眼前脆弱得像个纸人的这位是沈大将军？
片刻的寂静之后，客栈中有人扭过头去抹了把脸。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所有人陆陆续续都披上了蓑衣，穿上还没烤干的雪靴，推开客栈大门，义无反顾地一头钻进风雪中。
“诶……”华秒师父长叹，看向奔向来路的杀阁子弟，他们于雪夜互相搀扶着，心里都有一把火。
这火，天都灭不了。
华妙师父朝沈谛拱手，道：“将军进屋吧，您的命，我杀阁保下了！阎王爷，抢不走！”
沈谛面前一片黑暗，她伸手看不见五指，张嘴道谢却咳出一口血。
故人亭。亭有八角，七面垂挂厚重幕帘，唯独一面向南，任风雪吹进。一堆篝火已燃烧殆尽，二仆一主，已经等待两个时辰了。
“阁主，有人影！”
被唤作阁主的男子身姿挺拔，他脸长得幼态，一眼望去亲近极了。但此刻眉眼凛冽，雪片落在他靴前半步，不敢逼近。
他一身寒月色的衣，怀中抱着暖炉温手。望见众人中一位时，眼中波澜乍起。扫视一番，未看见自己预想的那人，便急步越过帘幕，撇下暖炉，迎着风雪不顾礼数地奔去。
“人呢！”
李缘缘被揪住胳膊，身形一晃，已然冻得呆滞，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说话！人呢！”
男子身上的大红斗篷被寒风掀起，飒飒作响。他眼里的惊惶、不敢置信甚至是后怕，颤抖着眉睫，唇色惨白。
李缘缘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热血涌出，才动得了唇，道：“七里外、原中、客栈！”
一句话说得极其艰难，话音刚落，她便感觉有冰凉的湿意顺着下巴流进了脖颈里。一摸，满下颚的血都冻住了。
雪满千山，杀阁子弟却在这雪夜蹚出了一条路。
这条路上有新下的雪，也有一步一步深深踏出来的泥泞。但就是这样一条路，能让阁主一路驾马，狂奔去救一人。
马声嘶鸣远去，蜿蜒的山路间依稀看见两三个人影，这些人影呆立雪中，指向同一个方向。
李缘缘捡起阁主遗落的大红斗篷，颤抖着哭出了声。
她这才感觉到冷，太冷了，冷得她不敢回头望，不敢往回走。她希望这条路很短，短到阁主足够救下那人；她希望这条路很长，长到她走一辈子，不用听到那残忍的消息。
这一夜，害怕的不止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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