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太素殿,豹房公廨
今年京城热得出奇,才过了端午几日啊,就已热浪滚滚了。这一路从皇城赶来西苑,无论是骑马的还是坐轿的,都是汗湿重衫。
便有大好山水也无心赏玩。
然一踏入太素殿,却是立时被凉气包裹,鼻端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香,让人浮躁的心为之一静,恍然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怎一个舒爽了得。
不少人面上都露出惬意神情。
唯独户部尚书刘机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
他眼睛不住的扫向大殿角落里形态各异的瑞兽驮着的冰盆冰山,看着那袅袅萦绕的香雾,忍不住计算着开销。
虽然清楚这些都是内库拨给。
虽然知道自从收拾了丘聚之后内帑丰盈。
虽然晓得皇上某种意义上是同先皇一样的仁君,肯大度的从内库里拨银自出来填补各处。
虽然他出身詹事府,心里是无比亲近皇上的。
但是……
他还是忍不住斤斤计较。
唉,真是应了那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俗语。
从前也知国库紧张,然只有真正到了户部,才知道国库紧张到什么程度。
这二年处处闹灾荒,北边儿也不太平,这样的局面不由得他不精打细算,真是看着哪儿都像能省出银子来的样子。
前面响起低低的寒暄声。
刘机瞥了一眼,一个是面色沉凝的淳安驸马蔡震,另一个是趾高气昂的刘瑾,他心里就更不爽快了。
宗室藩王,阉竖权宦,强占民田的,强索贿赂的,吸尽民脂民膏,就是扒在国库上食肉饮血!
刘瑾瞧见了刘机,也皮笑肉不笑的招呼了一声。
他瞧着刘机同样不爽。
刘机是刚刚从礼部尚书转的户部尚书,原本,这个位置应该是另一个“刘机”——户部侍郎刘玑的。
刘玑是刘瑾同乡,颇有才具,被刘瑾一手提拔起来。
将刘宇塞进内阁,曹元接了兵部尚书,张彩升了吏部尚书,工部尚书李鐩原也是刘瑾的人,再让刘玑得了户部尚书,六部也就基本捏在他刘瑾手中了。
没想到皇上竟把个刘机调来了户部,又说什么尚书、侍郎名字太容易混,生把刘玑给调去刑部。
今年正月刑部尚书王鉴之刚以七十乞致仕获准,皇上提拔了洪钟任刑部尚书,刘玑这一过去,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升职机会了。
刘瑾心底大恨,但也不由琢磨起皇上的意思来。
尤其是联系了张彩劝他的那番言辞,再想想皇上与他说的那些“当清理门户”“别叫些德不配位的东西连累了”的话,他已担心起皇上真是在疑心他、敲打他。
都怪丘猴子这狗东西,让皇上寒了心,开始疑起他们这些东宫老人来。
刘瑾暗道。
如今他就好生做些事出来,重罚那些贪得无厌的东西,为皇上多找些银子出来,方能解了皇上疑心,信重他如故。
刘瑾心里盘算着,眼角余光瞥着蔡驸马。
沈瑞上的是密折,并非公开弹劾德王,旁的朝臣是不知道的。
皇上只叫人誊抄了部分内容发与内阁及司礼监看。
今日既内阁、蔡驸马、户部都到了,想来便是要处置此桩了。
刘瑾嘴角一耷拉,心道如此甚好,德王可是正正撞上来,待会儿他就奏请让御史张禬过去查德王!
嘿嘿,李东阳不是指使张禬查了焦芳和他刘千岁的人?
看看查亲家李阁老怎么个查法!
(淳安大长公主的孙女蔡淼嫁给了成国公二公子,正是李东阳夫人的嫡亲侄子)
刘瑾眯缝起眼睛,看着走在诸人之前背脊挺得笔直的首辅李东阳,心下冷哼,勿论有没有放水,他都会找人奏上一本,让这老东西尝尝滋味。
*
寿哥好似刚从外头跑马回来,一身戎装还没换去,就径直接见了诸臣,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打扇还嫌不够,自家抓着把大蒲扇使劲儿摇着。
这副样子委实有些滑稽,有损皇上的英武形象。
旁人早已习惯了小皇帝这般随性,不以为怪,只头次来西苑的沈瑾暗暗纳罕。
他原就没见过小皇帝几面。
先前张家为他谋了日讲官,论理本当是能常常面君的。
结果当时小皇帝以天热为由停了经筵。
天没凉下来呢,便是天子大婚。
等婚仪过了,天又彻底冷了,经筵继续推迟。
再往后,西苑起来了,皇上又不时移驾西苑……
种种“逃课”的借口都叫小皇帝玩绝了。
这日讲官也就变成了个虚名。
沈瑾心下苦笑,好像张家替他谋划的位置,总是会有波折,如这日讲官,如先前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
还有这次。
这次他出孝回京,张家一心想推他入通政司。
其实,他更乐意重回翰林院。
他很想看看书,研究研究学问,有空的时候,还能去青泽书院讲讲学。
回乡守孝这些时日,他已将族学治理得极好,也极喜这样平静悠然的教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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