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三年，云泽六州突遭大旱，江河断流，土地龟裂，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
楚县，桃花村。
“爹，不好了，俺娘生了！”
“你个混小子说什么呢，你娘生了咋就不好了！”
唐启山头顶烈日饿着肚子跑到山窝窝里排队取水，排了三个时辰，队伍还没有排到一半，心里头正急躁，忽然看到自家大小子满头大汗地跑来，胡乱喊叫，他立刻板起一张长满胡须的脸，一双大眼瞪得像铜铃。
算算日子，芸娘怀胎也有九个月了，提前生很正常，难道……是难产了？
“俺、俺娘生的是个死胎，”唐青松一路跑来，口干舌燥，累得呼哧带喘，“胡大勇、胡二勇也不知道咋知道了，现在正堵在咱家门口要俺爷俺奶把俺妹的尸体交出去。”
什么！
死胎？
还是个女娃！
唐启山听了唐青松的话后，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瞪着的大眼生硬地眨了眨，手握成拳，面色狰狞，怒吼道：“他奶奶的！这两个畜生，他们要敢动俺闺女一下，俺要了他们的命！”
“青松，你在这里排着队，俺们跟你爹回去看看。”
唐启山吼完一声，一不管二不顾，人就往家里跑去，唐青松见状抬脚就要跟上却被唐大强一把拉住。
唐大强是他们家的邻居，还是跟唐启山一起光着腚长大的好哥儿们。
除了他，还有庄鹏。
扭头望向他们俩，唐青松扫了一眼取水队伍里空出来的位置，艰难地点了点头。
有大强叔跟大庄叔跟着爹回去比他跟着回去有用，他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守着位置，毕竟今天要是取不到水，他们三家就得渴着。
“胡大勇，你他娘的给俺滚出来！”
一路跑回村，还没到家门口，手持木棍的唐启山就扯着大嗓门吼了起来。
一脚踹飞他们家吱吱呀呀的篱笆门，他顶着一张涨红的脸，怒气冲冲地冲了进去。
“胡……”走进院里，唐启山四处观望，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后，他心里头一咯噔，疾步朝屋里走去，刚进屋，迎面撞上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村、村长……”
“胡大勇跟胡二勇让俺给撵走了。”
撵走了？
“强子，大庄，你们俩多叫上几个人去抓他们俩，俺稍后就到。”
撵走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唐启山扭头看向唐大强跟庄鹏叮嘱了一声，跟村长赵海波对视一眼，他快速朝里屋走去。
里屋挤满了人，二房、三房的人也在，柳芸躺在炕上双眸紧闭，身侧放着一个红色的小襁褓。
“启山，是俺们没用，俺们……”
看到唐启山进来，守在柳芸身边哭肿了眼睛的贺氏又哽咽起来。
而不等她话说完，走到炕沿儿的唐启山就开了口，“娘，这不关你们的事，芸娘没事就好。”
“芸娘没事，只是可怜了这娃生的时候没有羊水，活生生被憋死了。”
近几个月由于缺水缺粮，他们天天吃不饱，在柳芸没生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担心会出意外。
没想到老天终究是没有开眼。
可怜呐。
还是个女娃，他们老唐家上百年没生过女娃了。
“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咱们跟这娃没有缘分。你就别伤心了。俺这就去找胡大勇，给他们兄弟俩点儿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记住什么东西是他们不该惦记的。”
在听了贺氏的话后，唐启山站在炕沿儿沉默了好一晌，心里头难受得要死。
可再难受，孩子也没了。
安慰了贺氏一句，他紧握起拳头就要去找胡大勇跟胡二勇，今天他非得把他们兄弟俩给打得满地找牙。
“大哥，俺们跟你一块去。”
一听唐启山要去找胡大勇跟胡二勇，二房的唐启江跟三房的唐启河就站了出来。
刚才要不是村长拦着，他们俩早就带着人去了。
“山哥，山哥……”
唐启江跟唐启河要跟着，唐启山自然没啥意见，但刚领着人要走，唐大强就匆匆跑了回来。
“咋了？”
“胡大勇跟胡二勇带着他们家里的人跑了！”
唐大强听唐启山的吩咐，跟庄鹏喊了几个人去抓胡大勇跟胡二勇，结果到了他们家里，他们两家人都跑光了。
又问过他们家的邻居，才知道他们两家人昨天就收拾好行李要去逃荒。
“他娘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种他们永远别回桃花村，要不然这事没完！”
从唐大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唐启山愣了愣，随即抬眸朝着远处望了一眼，咬紧牙关怒骂道。
骂完，人转身回了里屋。
一进里屋，坐在角落里的唐天皓就看向他，道：“山子，趁着柳芸还没醒，俺带着俩人去后山找个地儿把孩子埋了吧。”
“爹，俺想看娃一眼。”
孩子没了，肯定是要入土为安的，所以听唐天皓这么说，唐启山犹豫了一下，就算是心里再难受，也没说别的。
只是孩子用襁褓包着，他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说罢，唐启山目光落在小小的襁褓上，紧接着就见贺氏把襁褓抱起朝他递了过来。
唐启山见状，赶紧抬手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眶，把手伸了过去，小心翼翼把襁褓接到自己怀里，等抱结实了，他才腾出右手小心谨慎地朝襁褓探去。
短短距离，他深呼吸几口气，红着眼睛做足心理准备才颤颤巍巍着手把襁褓掀开。
襁褓一被掀开，唐启山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张一片青紫毫无血色的小脸儿，没想到……
“娘，这……这……”
望着襁褓里闭着眼睛握着小拳头吧嗒着小嘴巴粉嘟嘟的奶娃娃，唐启山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僵硬着身子，心跳猛地跳动，愣了半晌，他才恍然抬起头，一米八五的壮汉泪眼婆娑地看向贺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呜呜，奶奶的小心肝儿啊。”
就在唐启山激动得不知所措时，跪在炕上的贺氏已经伸手从他怀里把孩子抱了回来。
她比唐启山还要激动，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再三确认孩子还有气后，她满脸泪痕的脸上重新焕发出慈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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