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方走至寝殿门口，便与恰好从殿内出来的高宁撞了个正着。
“公公，父皇他……”
凤堇迫不及待地开口，面上写满焦急。
高宁先是朝她微微颔首问安，随即安抚道：“殿下安心，陛下听罢老奴回禀，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神色。”
“想来二公子行此诸多悖逆之事，早已令陛下寒心。如今二公子去了，也是了结陛下一桩心病。”
凤堇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上了两分僵硬。
“那，二哥他，走得可还安详？”
大太监似乎没料到公主会主动问及凤玄临终的细节，微微变了变脸色。
“二公子领旨时格外平静，谢过恩后，便一剑抹了脖子。”
“尸首何在？可是拉去了皇陵？”
高宁怔了怔神，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上官若在凤堇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附耳过来低声道：“殿下忘了，凤玄已被废黜，是入不了皇陵的。”
“按规矩，他自裁后，若无家人收殓，便会被拖去城西的乱葬岗。”
家人？
偌大一座府第，有门客，有仆从，只怕就是没有家人。
凤堇感到一阵自脚下升起的悲凉。
任他生前如何显赫，死后，还不是连一处埋骨之地都得不到？
“高公公，”凤堇自荷包里取出一锭金子，塞进高宁手里，“此事本宫不宜出面，劳烦您寻个人替本宫跑一趟，买副薄棺，将二哥葬了吧。”
“剩下的银两，权当是给公公的辛苦费。”
高宁掂量掂量手中沉甸甸的金块，揣进袖筒。
“殿下仁厚，老奴遵命。”
紧接着，大太监又问：“殿下此来，可是要面见陛下？”
凤堇摇头。
“原是本宫担忧父皇为二哥之事烦忧，想来看望一二。既然公公说了父皇一切如常，本宫就不去叨扰了。”
言罢，凤堇只在殿外遥遥叩了个头，便打算带着上官若告辞。
忽然，有个小内侍从屋里跑出来，对大太监耳语几句。
高宁听完手下人的传话，忙不迭将凤堇拦下。
“殿下且慢。”
“陛下口谕，请您入内一叙。”
话音刚落，大太监又瞧了瞧立在公主身后的上官若，补充道：“陛下的意思，是叫殿下单独觐见。”
前来请皇帝用膳的宫女已经来了三趟，晷面上的阴影早已跨过午时，渐渐移往未时末的方向。
距凤堇入寝殿，已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上官若就站在廊下，候了一个半时辰。
蝉鸣声声入耳，配着午后的骄阳，让人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无名的焦躁。
终于，殿门重启，凤堇从昏暗的内室走到阳光下，金纱笼在她身上，令她整个人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彩。
她的表情有一点木讷，一点喜悦，一点讶异，和一点恍若隔世的五味杂陈。
高宁紧跟在她身后，见了上官若，对她一揖。
“老奴还要到各处去传旨，麻烦姑娘，陪殿下回宫。”
上官若想也没想便应下，随即察觉出不对。
回宫？
回哪个宫？
皇帝已明旨闭锁凤栖宫，总不至于朝令夕改，又要凤堇迁回去居住。
难不成……
高宁浅笑吟吟，双手抱拳，朝寝殿的方向一拱，为她解惑。
“奉陛下旨意，已册殿下为皇太女，即日迁入东宫居住。”
上官若眉头一跳，倏地一阵狂喜袭来，却只能按捺不语，维持着面上的得体平和。
“奴婢明白，公公放心去就是。”
天元十九年中，帝以天命所归昭示天下，谕称皇五女凤堇为神女转世，天意所属，兹授册宝，立为皇太女，正位东宫。
诏令一出，四海皆沸。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女子入主东宫之例，也怨不得百姓议论纷纷。
反观朝堂之上，倒没有上官若先前所想的那般阻力重重。
一来，是凤堇这两年扶持了不少新贵入朝，这些人现在虽大多官位不高，但均是得益于凤堇无视门第才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自然对这位新任储君百般推崇。
二来，凤堇的背后除了这些新贵，还有康王和萧家的支持。康王身为皇长子，尚不在意父皇将储君之位给了自己的妹妹，其他人似乎便更没了反对的立场。
而萧家，文有当朝首辅萧冲，武有手握大军兵权的镇国将军萧元闯，这一文一武站在凤堇身后，便是她最坚不可摧的靠山。
凤堇入主东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按照姜望舒提供的名单，将那些旧党一网打尽。
只要是未犯过大错的，均不予追究刑责，仅将其罢官逐出京师，并附上一笔遣散费。
而那些与姜望舒共同谋划刺杀圣驾的，虽死罪可免，然活罪难逃，凤堇便将他们打包发往南方，做了兴修水利的义务劳动者，也算将功折罪。
随后，凤堇又着力清理了凤玄留在朝中的党羽。
对于那些纯靠关系登上高位的尸位素餐之徒，该罢免的罢免，该降职的降职；而对于那些有真才实学，却不得已才攀附凤玄之人，她则能做到不计前嫌，仍加以重用。
与此同时，凤堇也没忘了从前所说的崇文馆革新四策。
萧太傅欣然领了大学士之职，在他的协理下，崇文馆再不是普通编纂校书之所，而真正成为了足以与太学并立的人才擢选机构。
不过半年光景，凤堇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所有曾质疑她的人证明，天下之主，男子做得，女子亦做得。
许是因着将政务琐事皆交给了女儿打理，皇帝身居幕后，不仅身子骨日渐硬朗，连脾气也温和了许多。
他如今也不常住在自己的乾宁宫里，而是久居元和宫，日日与孙女呆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
这半年来最大的憾事，便是皇四子凤弈一入冬便又受了寒，最终没有挺到新春，在二十八岁这一年撒手人寰。
人至暮年连失两子，令皇帝突然生出别样的心思。
天元二十年，甫过新春，凤高祖琮诏令，传位于皇太女，归政退闲，居太上皇。
二月初二，皇太女凤堇奉旨登基，改年号“凤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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