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日暮时分，方铎独自一人来到北山派出所旁边的巷子。
巷子里密密麻麻分布着临江各种特色小吃，方铎在一个没人的摊位前坐下来，点了一碗肉酱烫面，一盘卤豆干海带，吃了起来。
几分钟后，巷子尽头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穿着休闲夹克，腰杆挺得笔直，往方铎对面一坐，冲屋里喊道：
“老板！一碗蒸面皮，两根烤肠！”
方铎微微抬头，哼了一声：“都一把年纪了，还吃垃圾食品。”
“最近听很多人说你变了，变成熟了会做人了，我看你一点没变！嘴还是那么贱，一见你马大爷就开怼！”马展宏瞪着方铎说道。
方铎嘿嘿笑了两声，把那盘豆干海带往前推了推，马展宏捏了一片放在嘴里，脸上才好了一些，问道：
“这么着急找你马大爷，不单是为了练嘴皮子吧？”
方铎吸了两口烫面，头也没抬，说：
“在你们辖区，帮我找个宾馆，不用登记身份证那种，最好是交通便利，好打车的。”
“面皮来喽！”
胖老板左手端着面皮，右手拿着两根烤肠，喜笑颜开地放在马展宏面前，又跑进屋去忙了。
“哎我说你小子，没事不找我，一找我就是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儿？咱们就是查这个的，你让我为你开后门？”马展宏说完，瞪了方铎一眼，抽出一双筷子吃了起来。
“别废话，你们这些社区民警，办这种事还不方便？”方铎直言不讳道。
“不方便！”马展宏立即回绝。
方铎吃完了烫面，擦擦嘴，抬头看着他，说：
“为了那件事。”
马展宏手中的筷子滞在半空，然后慢慢放在碗边，盯着方铎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不是在撒谎之后，才低头吃了两口面皮，淡淡地说：
“湖湾宾馆，到前台提我的名字，住完了直接走就行。”
“钱忘带了，一会儿你结账。”
方铎扔下一句话，站起来就走，隐约听到有人在低声咒骂。
……
春夜，万籁俱寂。
房间里没有开灯。
方铎拉开房间的窗帘，望着外面渐渐沉寂下来的街道，只有少许霓虹还在闪烁，几个醉汉勾肩搭背，吹着第二天酒醒以后就会忘记的牛逼。
几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的“好声音量贩KTV”门口，顶着绿色的灯牌，在那里候客。
方铎已经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了。
出来的时候，他谁都没有告诉，怕的就是泄露自己的行踪。
十二点的闹钟响了，他拿起手机摁了一下，穿上外套，推门走了出去。
离开湖湾宾馆，他走向在那里候客的出租车，拉开车门直接坐了上去。
“开发区幸运叶子咖啡厅。”
司机发动车，按下“载客”按钮，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离开了。
方铎按照原来的路线又走了一次，只是商场关门了，他在附近选了几个前后通透的餐馆穿行几次，确认没人跟踪之后，才来到商场北门，在那里逗留了十分钟，才向华兵说的那个工地走去。
一个铁皮盖成的门卫室，小窗上映射着红红的光，应该是小太阳取暖器射出的光。
方铎靠近以后，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华兵当初交代的暗号：
用三长两短的声音敲门，如果里面的人问，谁啊？那就立刻离开。
如果里面的人直接说“进来”两个字，那就可以进直接推门进去。
咚……咚……咚。
咚咚。
方铎用手指的骨节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一个声音：
“进来！”
方铎推门走了进去，屋里没开灯，地上放着一台“小太阳”取暖器，发出很亮的红光，一张简陋的板床，上面躺着一个人，盖着碎花被子，被子上面又盖了一件军大衣。
那人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按了一下床头的开关，白炽灯打开了，方铎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是你？”方铎惊讶地说。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农民工在区政府门前闹事，代表他们跟博海谈判的李虎。
虎头虎脑的，一脸憨厚相。
李虎露出一抹跟他的憨厚很不相称的笑容，坐了起来，盯着他看了看，说：
“方铎是吧？把你的证件给我看看就行。”
方铎从兜里掏出警官证，递给他，李虎扫了一眼就还给他了，说：
“没想到吧？正常。如果你能想到的话，他们也能想到。”
“不是……我的意思是……”
方铎被他惊讶到有些语无伦次，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第一反应想说的其实是：
“这么一个看上去老实憨厚，背地里却为了自己拿到薪水而牺牲工友利益的小人，怎么会是华兵的老特情？”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能看出来，他们也能看出来。”李虎仿佛能看透方铎在想什么，笑了笑，接着说：
“我那天其实想把窃听器留在博海办公室的，那样你们就能听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但又没办法回去取，所以只能带出来还给你们了。”
“还，还给我们？”
方铎这才明白，那天给李虎口袋里偷偷放窃听器，以及他出来以后再把窃听器拿走，这些事他原来都知道。
他现在，终于相信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农民工，就是华兵口中的那位老特情了。
李虎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弹出来一根递给方铎，方铎摆了摆手，“我不抽烟。”
他把香烟塞进自己嘴里，点燃以后抽了两口，眼里闪过深深的怀念，说：
“我跟老华是一个村出去的兵，都是侦察兵，也在一个地方服役。
他比我早很多年，又读了军校，所以转业回来就分配工作了，我在部队把人打残废了，多亏他赶到老部队，找关系疏通，我才能正常转业，后来又帮了我不少忙，大前年，我老爹死的时候都是他出钱葬的，所以……我欠他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怀念突然变成了冷峻，很快又变成浓浓的杀意，两根指头把香烟从嘴上夹了下来，指着方铎说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查出来是谁害的老华，告诉我，我做掉他！”
“我不能答应你，因为那样会害得你也进监狱。”方铎当即拒绝了。
李虎冷笑一声，盯着方铎看了看，狠狠道：“你知不知道，我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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