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一个冬天，我在阴冷的地下室里醒来，身下是僵硬的石床，床边站着三个男人。
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我坐起来和三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对视。
准确来说他们的表情很复杂，不能单纯概括成阴沉，但我看得出他们仨好像都不太高兴。
“老三，小姑姑醒了，你去叫咱爹来吧。”
他们似乎不打算和我说话，其中最年长的忽然偏头冲着旁边的另一个人说道。
那个被叫做老三的人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往外走。
这个地下室的暗门做的很不错，若不是亲眼看见他推开门出去，我觉得我很难快速找到出口的位置。
眼下的环境于我而言并不利，但我不打算开口询问。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叫我小姑姑，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任何有用的东西。
说实话，现在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是谁，我叫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通通不知道。
“小姑姑，我是一穷，你还记得我吗？”
也许是我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刚刚说话的那个男人忽然望着我开口。
我指了指自己，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刚想问问题，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一穷，这个名字我是听过的，那是老五的儿子…但老五是谁？
眼前慢慢浮现一张很俊秀的脸，玉面书生谈不上，因为老五没有书生的气质，但玉面小郎君总归是合适的。
用新潮的话讲，老五是很汉德桑姆的。
但印象里老五刚刚喜得麟儿不久，那个叫“一穷”的小婴儿连满月酒都还没办，什么时候长得这么老了？
记忆的复苏是片段式的。
我脑中开始出现一些碎片一样的记忆，太乱了，而且太快了，我只觉得头痛，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想起来。
但我想起了一个名字，尹繁星。
我叫尹繁星，北平新月饭店的二小姐，出生后病痛缠身，被父母送去道观静养，满七岁才被接回家中。
刚想起来一条比较完整的消息，暗门就又被打开了。
那个被叫做老三的中年男人扶着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走了进来。
和那个老头子对视上的第一眼，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张沧桑的脸和记忆中的老五严丝合缝的重合。什么时候，老五已经变成一个老头子了？
“繁星，还记得我吗？”
声音也很熟悉，尽管比记忆中的沙哑了太多，但我确定，这个人就是老五。
吴老狗，长沙老九门行五，外号狗五爷。
“你这条老狗，化成灰我都不会忘记吧？”
嘴比脑子转的更快，我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自己已经说出了一句话。
然后我就看见老五笑了，那个笑容十分真诚，感觉他应该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说实话，笑得有点假。
“叙旧就不用了，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醒过来，以及你怎么真的变成老狗了。”
预感到我刚刚那句话可能会开启一段漫长的回忆往昔的对话，我及时制止了老五即将说出口的肉麻的话。
这家伙和小九混时间长了，心眼子多的马蜂窝都自愧不如，我可不想和他绕弯子。
老五嘴角的笑容慢慢收回去，好像我问到了什么禁忌的问题，印象里只有有人要动他的狗时，他才会这样严肃。
我想站起来，但浑身僵硬得像是死了四五十年的干尸，稍微一动关节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回响在阴冷的地下室里实在是有点恐怖。
“干嘛这么看我？我对你的狗没兴趣。”
“繁星，你还是这样不可爱…”老五叹了口气，似乎对我很是无奈。
说实话，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说不可爱，实在是有一种荒诞的怪异感。
我就说这家伙不该和小九凑太近，可爱这种词只有解小九那种留洋回来的人才会说，结果老五也被传染了。
将滞涩的关节活动开，我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舒展了，才走向老五？
我摸了摸他脸上的皱纹，不是假的，没有易容，这家伙是真的已经垂垂老矣。
而我，我手部的皮肤很白很嫩，别说皱纹了，怕是苍蝇来了都要打滑。
也不知道在这个鬼地方躺了多久，我浑身上下冷得出奇，手上也没有半点血色。
要不是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心跳和呼吸，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个女鬼，是老五使用了某种邪术召唤来的。
但是看老五也没打算拿黑驴蹄子对付我，我姑且可以确认自己还是个活人，不是尸变，也不是还魂…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就在刚刚，我忽然回忆起来一件事：我已经死了。
张启山说要带我回东北张家，然后在经过一片冰湖的时候，我掉了进去。
张启山没有救我，我看着他的脸一点点缩小，最终被一片阴暗的昏沉吞噬，然后我就死了。
我淹死在了，或者说冻死在了那片冰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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