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乐问出这话的时候，伺候安总管的小太监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主子发怒，波及到小姑娘。
“哎哟，乐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快点写字吧！”
安总管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小太监被吓得直接跪了下去，身子抖如筛糠。
然而安总管再次看向霍昭乐的时候，却收起那副看死人的目光，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因为他能从小姑娘的眼神里，看到真挚坦然，不带任何怜悯心疼，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安总管感觉有些意思。
世人看他的眼神褒贬不一，有敬畏也有害怕。
即便是宫里的皇子公主，也没有一个像霍昭乐这样的。
“爷爷是太监，乐乐怎么想到问这个了？”安总管声音轻柔，和平时无异。
匍匐在地的小太监，瞬间像是活过来一般，同时也很惊讶安总管的态度。
霍昭乐郑重的放下笔，端坐着看向安总管。
“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过这种事，所以我懂。”
“太监不能有自己的小孩，就像奶奶爷爷生了爹爹，然后爹爹和娘亲生了我，我是奶奶的孙女，是爹爹娘亲的女儿，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日后我是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但太监不可以，他们进了宫，就注定他们不会有像我和奶奶爹娘这样的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就没有像我这样的人给他们养老送终。”
“安爷爷，我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变成这样的，您当年肯定也有苦衷。”
霍昭乐说到这里，面上没有之前那么正经了，她眨了眨大眼睛，有些忐忑的问道：“我可以给您养老送终吗？”
她说完又立马继续表明自己为何会有这个想法，全然不管安总管眼里的震惊。
霍昭乐改端坐为一屁股塌在椅子上，椅子太高，她的双脚有些够不着地面，只能在空中晃荡着交叠的双腿。
她微微低头，双手搭在腿上，手指做着小动作。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不能去问爹娘，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说的。”
“可以跟奶奶说，可是奶奶生病了，我不能去打扰她。”
“我想来想去，既然是我和您的事情，那肯定要先问问您的意思，奶奶说这叫征求事件当事人的意愿。”
“奶奶还说，要懂得思考利弊，做人也不能当哑巴，在权衡利弊之后，要说出该说的话，问出想问的问题，才会得到接近真实的答案。”
“这个答案不一定对，也不一定能如我所愿，但我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也算是收获。”
“所以呀，我想问问您这个当事人，我可以给您养老送终吗？”
安总管不是第一次听到“养老送终”这个词。
但以前不管多少次，都没有今日听到的震撼。
陛下提过，给他寻个义子养着，也算安家后继有人。
朝中大臣提过，愿意把自家的庶子过继给他，为他养老送终。
宫里也有审时度势的小太监自荐。
但没有一个合他心意，义子终究是义子，过继庶子也只为他手里的权势，审时度势的小太监也只想分他大太监地位的一杯羹。
这其中能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不想去猜，也懒得去猜。
他一个阉人，浑身旧疾，不是陛下下令让太医院养着，他哪有几日可活？
可现在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姑娘，用这样的谈话方式，告诉自己：我可以给您养老送终吗？
没有谄媚敬畏，也没有利益纠葛，一板一眼的征求他的意见，甚至为此还自己暗自苦恼好长时间。
安总管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感觉心口和眼睛都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他没有回应霍昭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方才你不是说，像你和你奶奶爹娘这种血缘关系，以后你才可以为他们养老送终吗？”
“你虽叫我一声安爷爷，可你也知道我是个太监，我与你不过是陛下派我来霍家宣旨的关系，我与你并不是血亲，你为何要给我养老送终？”
“况且你知道养老送终是什么意思吗？”
安总管一连抛回去三个问题。
但霍昭乐却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
“安爷爷您问了三个问题，我一个个回答。”
“第一，您问我不是只有和奶奶爹娘这样的血亲，才可以养老送终吗？其实不是的，奶奶说世上多的是无血缘关系的亲人，但只要双方愿意，依然可以达成这一关系！”
“第二，您问我为何要给您养老送终？其实说到这个事情，我自己说不清，只是脑子里突然就有这个想法了，奶奶说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也是人内心最真实的东西，您要问我具体为何，那我只能说您对我好吧！”
“您送我的礼物，弟弟妹妹们是没有的，您单独教我识字，弟弟妹妹们也是没有的，我能自由进出您的院子，但其他人不行，或许这就是您对我的偏爱？”
“奶奶说对别人是相互的，这样才能长久下去，您都对我这么好了，我也想对您好。”
“第三，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养老送终，这个我是懂一点的，就是挣了银子给您花，逢年过节给您包红包，饿了给您做饭吃，冷了给您添衣穿，等您百年之后，每年您的祭日、清明、上元以及年节，都来给您磕头，点一炷香，告诉您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
“奶奶说人生在世，唯有生死是两件大事，人即便死亡，只要每年有人记得，有人磕头上香，那这个人就不算消失真正的死亡，是被人遗忘开始，若这世间无人记得，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安爷爷对我很好，对弟弟妹妹也好，还是很厉害的人，我不想让您被人遗忘。”
“安爷爷您怎么哭了？”霍昭乐疑惑的问道。
“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您别哭啊！”
霍昭乐慌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她甚至有些懊恼，后悔自己这么鲁莽了。
安总管则是彻底被震在原地，只能任由心口和眼眶的肿胀，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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