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当时是什么心情你应该更加深有体会，所以哪怕再小的善意都足以震撼心灵，改变一生。”
白归一似有感而发，“一看到兔子，我就觉得冥冥之中他与我有缘，我必须挽救他的人生，既为告慰曾经的自己，也为了这世间少一个为了填饱肚子而去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孩子。”
“兔子又不是没有去处。他跟着我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就是最近心情不好，想找个人作伴，就存了私心，想要他多陪些时日。”
“你当我是死人啊？”
白归一无奈摇头，没有说话。孟尝这人，一起吃喝玩乐，行走江湖很好，可是他并非自己的知音，也就没有办法交心。
两人的经历与身份，人生的态度与追求有太多不同，别说他原本就是大老粗，不是一个能够倾诉衷肠的对象。哪怕他心思通透，见解深刻，碍于他为人的吊儿郎当，白归一也不会自讨苦吃，希望他能够理解自己。
“你又在做什么物件儿？”
“想做盏灯。”
“什么灯？怎么用？”
“这叫做知返灯，若是在灯上燃烧死者旧物，就可以召唤其魂魄归来。”
“那你准备卖多少钱？”
“不卖。准备送给苏澜当明年的生辰礼。”
“他今年的生辰刚过，你就准备明年的了？每年他的生辰礼你都要花大半年准备。”孟尝有些愤愤不平，“你大概都忘了吧，过几天我都要过生辰了。礼物呢？”
“啊，我把这事都给忘了。”
“你是真忘了，还是逗我呢？”
“我真的忘了。”
“说吧，想怎么死？”孟尝话没说完朝他挥剑而来。
白归一立刻抽剑相迎，边打边道，“你大半夜突然发什么疯？”
“突然手痒，与你过过招。我可不是借机报复，你千万别误会。”
“谁信呀？”白归一满满都是懒散，一边与他心不在焉过招，一边道，“兔子在睡觉呢，你别把他吵醒了。”
孟尝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收了剑，“要是不送我个像样的生辰礼，你就等着再死一次吧。”
“我送你个商铺吧。每年盈利也都三四千两银子了。”
“你直接给我现银，多省事。”
“我是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立业了，就这么四处漂泊，到底也不是终生大计。还是该安身立命，成家立业。”
孟尝满脸不耐烦，“老子不乐意，现在哪里不好？”
白归一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倦了。最近他总是没日没夜想起来孤身一人留在苍梧山的苏星河。
白归一曾经留心了他的一切，他看他从白鹿洞顺着台阶而下，走过梅林，穿过浮生亭，经过芦苇荡来到温泉，不曾磕绊过一次，忍不住问他，“为何明明目不能视，却行走坐卧，毫无障碍？”
他道，“习惯了。”
是啊，他的确习惯了。可是这背后，如何不是满腹苦涩与无奈？每一件事情，若是每日一次，经年累月，十多年过去了，一切当然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到白鹿洞下十八级台阶，最下面那块的青石板有些松动，走的时候要留心些。
习惯到梅林里一共十七棵绿萼，每棵之间约一丈，一共三排，前后一共六丈远的距离。
习惯到浮生亭后面一共铺了九百六十八颗鹅卵石，每一颗都被脚步磨的光明锃亮。
白归一听闻，苏星河自从六岁入苍梧山，时至今日，他弱冠之年，未曾出过山门一步，就是前山也很少踏足。
似乎在他看来，在后山他才能够忽略自己眼睛失明一事，像个帝王一样，可以掌控一切，可是只要离开一步，他就无法如常人一般，也就没有这般勇气了。
这么一想，白归一突然升起了强烈的念头，他想回去一次，哪怕偷偷看他一眼也好。
这么久以来，他就没有升起过回去的念头？恰好相反，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多年挥之不去，只是他不敢回去，因为他怕再一次别离，他也怕自己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
孟尝看他不言语了，于是又道，“好好的又不说话了。你这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奇怪，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整日想的都是什么。”
白归一沉默着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裴杰揉着眼睛走了过来，他怯声细语道，“鹿哥哥，你抱着我睡。”
“怎么，把你吵醒了？”
“我做噩梦了。我梦到娘亲了——”
裴杰话到这里，白归一立刻抱住他，“来，我抱着你睡，你就不做噩梦了。”
“鹿哥哥，娘亲死了是不是？”裴杰哽咽着，“我在路上看到了好多死人，娘亲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
“谁都有这一遭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这死啊也并不可怕。”白归一一定想不到，一年以后，他的末日就来临了。
他此时此刻，已经被一张天罗地网罩在了头顶，犹自浑然不觉。
“死亡就像睡了一觉，睡前脱下前世的衣衫，明日再换上今生的衣袍。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就是衣服不同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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