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蹙眉望着眼前的单元楼。
这是二十世纪初建造的高级公寓，四栋均配有电梯、钢窗蜡地、煤卫独用，1949年后为上海市委科处级别干部居处，皆为时代新贵。
倘若某位普通市民经过此地，必定会抱有仰望之情。这种仰望，不仅因为此处设备的完善与高等远超上海一般生活水准之上，但更因里面住户个个带有革命光环。
兰雪之所以住在这，不是因为她参与过革命，而是因为她的丈夫。这没什么好说的，夫妻本就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早已习惯享受丈夫带来的殊荣。
可她没想到，女儿这么不聪明。
此刻，她满腔怒火。
自个儿堆金积玉养大的女儿，居然这么蠢，跟一个乡下小子搅和到一起了。
她走进电梯，一双美目已经布满冰霜。
梁玉婷正在家中吃着冰糕，这是一种西式糕点，跟冰淇淋差不多，只不过不含一滴水，即使化了，也不会变形。
在这酷热的夏天，有一份冰糕当甜点，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但这不是所有人都能享用的，需要到专门的西餐厅才能买得到。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外带，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她一边翻看着哥哥从国外带回来的杂志，一边舀了一勺冰糕。
阳光透过窗，洒在桌上。
她也想过，是不是该尽早启程，去陆家村。
可一出门，她就打消这个念头了，那么大的太阳，几乎要烫熟自己娇嫩的皮肤。到了村里，自然不会有这么清闲的时光。而且，村民们的闲言冷语，就够自己招架了。
又翻了一页，突然，门外传来高跟鞋咚咚的叩地声。
梁玉婷连忙起身，将杂志藏在书柜夹缝里，急匆匆跑过去开门，“妈，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出来办事，顺带看看你。”
兰雪脱掉高跟鞋，换上一双平底鞋，淡淡地说：“还是高跟鞋显得人体态好，但你也知道，这年头，穿点时髦的就得被人批斗。”
“你说，我为什么要穿？”
梁玉婷提着高跟鞋，放在鞋柜里，笑道：“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我爸也管不了您。”
兰雪闻言，哼笑一声，“岂止是他管不了，我坐在轿车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人也看不到、管不了。”
“要不是你爸有本事，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梁玉婷笑着应和着，捧来一杯热咖啡，“这哪算是您的福气，完全是您的本事啊！我妈妈人美，有头脑有手腕，才能让爸爸对您死心塌地的。”
兰雪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收敛了笑意，将电报纸放在茶几上，似笑非笑地说：“你这张嘴倒是甜得很，做事怎么不动动脑筋？”
“一个乡下小子，能给你什么生活？你居然还自贬身价，跟夏昭然那个女孩争。”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从小到大，你要什么东西，我就给你什么。原本以为能培养些好品味，怎么挑男人就这样不行呢？”
梁玉婷拿起电报一看，‘请勿使计拆散我与世晖’这十个字直入眼帘，她猛地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急声说：“妈，您别信了夏昭然挑拨！”
兰雪轻呷了一口咖啡，姿态优雅从容地说：“你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这次一回来，就跑到医院检查，还让你哥去知青办告状。你敢说，不是看中了什么，想逼人家松手？”
“哼，夏昭然那个小姑娘，被她妈养得唯唯诺诺，见到我都躲。她要不是被你逼急了，至于发电报给我吗？”
按照自个儿母亲的行事作风，她既然把事儿摊开来讲，肯定是事先都调查清楚了，只怕自己稍微说得不对她心意，就有后招等着自己。
梁玉婷脸色煞白，蹲下身子，依偎在母亲膝下，撒娇道：“妈，您可不能光听夏昭然的一面之词，我才是您女儿。”
“那你倒是说说，你的一面之词。”
“哎呀，哪有什么一面之词。”她嘟着嘴，仰望着母亲，说：“我可都是深思熟虑的。”
“您看，我爸这职位不上不下的，估计也没什么指望了。要是光靠家里，我就算想往上找，对方家里也不愿意啊！”
“倒不如找一个潜力股，等他当了将军，我不就是将军夫人了？”
兰雪闻言，冷笑一声：“想要当将军夫人，应当嫁给中尉，陪他成长。而不是把赌注下在一个农夫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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