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冥进来时并没有带上门。
于是门外，听见二人对话的侍从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胆小的腿都开始发软。
何时有人敢这样对冥主说话？这么做确定不是找死？
不知有多少不服判决的鬼魂因顶撞了冥主一句而入了拔舌地狱的。
这位姑娘或许得了冥主一星半点的宠爱，但这样恃宠而骄，怕是不会有好结果。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冥也不负众望地停下了，他握书的手指紧了紧，对上尹栖水不信任的眼神。
——揉了揉额角
——又叹了口气
完了，这就完了？冥主没有发火？
“好，都听你的。”他的声音温柔，带着淡淡的无奈。
门外的众人瞠目结舌，互相对视一眼：冥主，没有被夺舍吧？
“嘭”，门被从内关上，冥坐在了尹栖水的床头，手指翻开书。
“等等。”
“怎么了？”
尹栖水掀开被子，走到地下，一双赤足踩在绒毯上。
冥目光落在上面三秒，随后又移开。绒毯要换更厚实些的了，他想。
尹栖水却浑然不觉，走到西窗处，微微倾身，剪掉多余的烛芯。
火焰倏地变得明亮，为她玉白的小脸笼上薄薄的一层浅黄晕光。眉眼似乎都变得柔和，她侧首看向他，微微一笑，“这样就好了。”
（话外音：可跳过）
你尝试等过一个人吗？等待的时间最长是多久。
如果是约定好了的时间，你是否会为几分乃至半个钟头的毁约而失控。
若是一个从未许下的约定呢？
说来惭愧，她在现实生活中从未有过如此的耐心。
在固化的世界中，她在时代和外部的驱使下，隐没在人群中。平凡，缺乏耐心。看似什么都有了，却什么都没有。
如果问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从前的她或许会回答爱与自由。到后来，便只剩下自由了。
可等她真正拥有一个亲人，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哥哥后。她才发现，有的东西，不随意志而改变。
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她未曾见过太阳。
在漫长的五百年中，如果没有冥，如果冥不在意。
她想，小莲花一定不会成长为后来的样子。
黄泉之下，有无数个让人断肠的故事，也聚集了最残暴凶恶的鬼魂。
自她诞生之初，那些低语和诅咒就浮现在她的耳畔。
在她还区分不了善恶时，她便学会了纯粹的恶。
那是真正的物竞天择。小鬼被大鬼吞噬，大鬼被怨鬼吞噬，怨鬼被恶鬼吞噬。
那里曾埋葬过，具有纯粹恶意的小人，也残留着天纵奇才的残魄。
她听过许多的故事。
比如因自己过的不得意，卑微、弱小的丈夫，将全部暴力发泄在自己的妻儿身上。
也有为找寻自己的爱人，而投身于黄泉的痴心人。尹栖水想，他们一定是不知道黄泉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所以才敢这样无所畏惧。
还有不小心从摆渡船上掉下来的倒霉鬼，这样弱小的魂魄，几乎是瞬时间，就能被瓜分殆尽。
整日唱着小曲的艳鬼，明明只剩下一具干瘦的残魂，也要和其他鬼魂撕破脸，只为争那第一美的名号。
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屠了城的将军。罪业深重，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好像比其他的鬼魂都更加清醒，尹栖水时不时能跟他说句话。
她不懂他，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理解过任何人。
就像黄泉之下的恶鬼。
女鬼追求爱情，她们渴望一个好夫婿，渴望世人的认可，认可她们贤良淑德，美貌多才。
而男鬼，醉心于权力。为了权力，他们甚至可以毫不犹疑地抛弃爱情。
女鬼问，“那些冰冷的、永无止境的欲望，有什么好的？”
她们不懂他们。
男鬼笑着说，“女人，只知道柴米油盐，听不懂政治，更没有雄心抱负。”
他们亦不懂她们。
在颠倒的梦境中，尹栖水常常在想。
若男鬼和女鬼们调了个包，会怎样。
北溟的满朝文武都以爱情为重，宴会里的夫人评论击当时的政治。
后者暂不做评价，但前者听起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想，若冥主不是哥哥的话，她会继承这里，成为真正的君主。
她会选任优秀的人才，替她分担冥界的种种。
无论男女，唯一的标准，便是能力和理性。
但冥是个好君主，也是个好哥哥。
他给她想要的，没那么想要的，可以一试的所有。
于是她，成为了任性娇纵的帝姬。
若冥收回这一切，她想，她会难过的。
然后，重新振作起来。若没有爱，那么有权力也是好的。
对于男人来说，权力是一望无尽的黑洞，充满了极致的想象和吸引力。
而对尹栖水来说，权力，意味着自由。
这种自由，是建立在她完整的世界观之上。冥界不再是责任，而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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