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先生无过，是我乱散脾气…”她将狐裘蒙在脸上，声音冷冷从衣下传来，“先生就快而立，这么大年纪了，也当早为以后打算。先生来上合已有时日，应也见过不少人，上合女子无数，因少见烈日，个个肤若凝脂，貌比嫦娥，有温婉可人者，亦又有豁达大度者，倘若先生看上哪家女郎，本将军可以为先生做媒，另为先生置家宅，一切都可为先生安排妥当…”
就这样厌烦他么？也是了，都是他该受的，至少她没赶他走，这些天对他这个主簿也颇照顾。其实就算她亲手杀了他，他也只会将头颅递过去，还要问她刀剑是否趁手…只是不要将他推开…
他久久不语，痛苦排山倒海掀袭，无边无尽，竟在空茫茫海浪间生出一个想头。他不介意她要与他划清界限。她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即使遭她厌烦，若他定要赖在她身旁，她亦当真不会赶走他，因为当年她答应过他，若有一日不再相爱，看在曾经的手足情分上，许他在旁看着她的…
只没想到会这样痛…远远看着就已让人悲不自胜…
冬季日短，回到营里天色已暗。大营灯火通明，巡逻卒卫穿梭其间，待一行人走过，露出一个抱枪玉立之人，观旁无人在侧，兴冲冲跑上前，对几人殷切相问，“怎回来这样晚，都去了哪里？”
大将军先经过简野，走至拐角才开口说话：“今日寒气甚重，夜里多放一次饭，叫灶厨添些肉糜。”
简野高声应了，挠挠头莫名咕哝，“大将军怎这般高兴…”一把拉住霍承宝，露出一弯银牙，“在城里都去了甚么地方，碰见了甚么人？可是有甚么喜事么？”
霍承宝拂开他的手，“只去了红羽坊。”说完便去命人牵马驻车，匆匆间只留一个背影。
简野不满地哼了声，“红羽坊…原来是寻欢作乐去了。”说着端详起一旁的魏储依，手摩挲下巴若有所思，一时双目骤亮，面露了悟，“我说先生为何面熟，原来先生样貌与红羽坊的青雨甚是相像…”
魏储依面容隐在暗影里，只闻声音，“是么？”
简野像是窥到甚么隐秘，满眼兴奋地近前，“先生也见过青雨了罢，想必也知青雨和大将军的关系…说起来大将军性情冷淡，素来不愿与外人相处，那样容易便留先生入营，先生不觉奇怪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边咕哝一边点头，“青雨身世殊异，和大将军又都是男子，他又是那样身份，碍于世俗礼教，不能时时跟随大将军。先生和青雨六七分肖像，大将军想见便随时能见到，倒是可以稍解相思之苦，只苦了先生平白做人替身。”
一行巡卫行过，火把照亮魏储依面庞，素来温雅的神韵有一瞬间凝结，就如木鸡呆怔，但很快又似鸾凤腾飞，缓缓鲜活起来。光亮转瞬即逝，那抹鲜活便没入暗影，再难瞧真切。
简野以为看错了，擦擦眼声音更低，“先生为人替身，还是替为 ‘龙阳君’，难道不难过么？我的意思是，先生本不是断袖，但莫名成为断袖之替，心里定然不好受罢。倘若大将军真把先生当作青雨，那该如何是好…”
魏储依笑了笑，“大将军并非朝三暮四之人…”
简野见他神色自若，恍然有所悟，“莫非先生也是断袖…且倾慕大将军？”越想越觉可能，他后来才记起魏储依就是定王曾提过的魏司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寻亲还不容易，何用辞官隐退亲自跑来这种地方。而况其已近而立还无妻小，竟是独独为大将军而来么，也难怪他来此寻亲，却从未当真出营寻过…但魏司空身在京师，大将军远在上合，两人应未有交集才是…除非大将军回都城那回二人见过…
这便说得通了，位极人臣功高今古的魏司空对大将军一见倾心，暗中谋划放弃前程，以寻亲之名掩人耳目来到这里，只为见到那个只有一面的心仪之人。他不惜从魏司空变成魏先生，用情至此当真是感天动地，只可惜大将军早早有了青雨，后来者便只能当人影子…
魏储依没有否认，只是看他一眼，抬脚往里去了。
竟然当真如此！简野惊诧之余又心生不平。那青雨惯会撒娇卖痴，那年大将军还只是定王随卫，才建立功业，要升为翊麾副尉，不过是随定王去一次红羽坊，就莫名被这个男倌缠住。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生生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变作贪恋男色的龙阳君，不知为此坊里多少姑娘哭瞎了眼…他最瞧不上那个青雨，一个卖肉的小倌，又在那种地方耳濡目染，心思全是如何取悦男子。就算大将军是断袖，那个人也应该是一个身世清白，样样都好，又心甘情愿跟随大将军的人，就比如魏先生，不仅才貌双全，还肯为大将军甘心疾首自堕前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大将军…
年关时节，营里比平日戒备更严，将士操练声从早到晚响彻山野。
魏储依在一声声呼喝中埋头处理文书。门帘掀开大将军入内，后头跟着左右副将。魏储依起身向十七礼了礼，唤道：“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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