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外界传言赵梅是周立的女儿。
赵梅嗤笑，她跟周立虽然年龄悬殊，但远没有悬殊到能够做母女的地步。
周立虽然资助她的生活起居，关心她的工作学习，更像个姐姐和导师。
没根据的传言甚嚣尘上，赵奶奶干脆收养了赵梅。
赵奶奶是周立的邻居。
一开始，是赵奶奶的木屋有个小间出租。
赵奶奶是有儿子权当没儿子的小脚老太太，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便动了出租房子收租的念头。
恰好那时候赵梅的母亲死了，祖家和外祖家都不愿意养她，周立便租了赵奶奶的小房子给赵梅住。既方便给赵奶奶租金补贴家用，又方便赵梅读书，赵梅到了读书的年纪，周立便将她送进了云翳一小。
赵梅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高一的时候，有一天中午赵梅回家，发现赵奶奶晕倒在楼梯上。
赵梅连忙叫上住在隔壁的张阿姨，将赵奶奶送去了医院。
送医及时，赵奶奶活了下来。
住院的第三天，一个中年男人来了医院，见了赵奶奶一面就走了。
男人走后，一向坚强的赵奶奶老泪纵横。
赵梅才知道那漠然得像陌生人一样的男人是赵奶奶的亲儿子。
赵奶奶又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赵梅每天放学了就去医院看她，晚上就睡在医院的陪护床上。
赵奶奶出院那天，邻居们凑了凑，周立出的大头，交了住院费。
从医院回来，赵奶奶的身体明显大不如前。
她本来就老了，赵梅在医院的病历上看见赵奶奶的年龄，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而且张阿姨说不是赵奶奶的真实年龄，那时候办身份证，出生日期都是随便填的。
赵奶奶对赵梅越发的好了，每天天不亮就垫着小脚起来给赵梅煮早饭，午饭晚饭都等着赵梅回来吃，晚上一定要等着赵梅下了晚自习回来才睡觉。
赵梅读高二的时候，云翳旧城改造，整片河坝的房子都面临拆迁。
面对高昂的拆迁费和丰厚的拆迁赔偿，几家欢喜，赵奶奶和赵梅心里却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赵奶奶的儿子，那十几年只回来过一趟的男人来了，赵奶奶和赵梅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男人先用充满警惕和审视的目光看着赵梅，用冰冷的语气敲打她不要痴心妄想一些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然后命令赵奶奶将赔偿款和房子都记到他名下。
男人走后，赵奶奶和赵梅许久都没有说话。
赵梅没有去打扰赵奶奶， 却借着灯光看见她发红的眼眶。
岁月在赵奶奶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皱纹，却没有给她能够免疫所有伤害的甲胄。
赵梅想起母亲死后对自己不闻不问避之唯恐不及的外祖父，在这个夏夜跟赵奶奶感觉到了相同的寒凉。
“你可以收养她。”
“你们商量一下。”
周立的一席话，让赵梅和赵奶奶顿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赵奶奶没有立即决定收养赵梅，而是在男人又一次到访后，在男人理所当然地要求赵梅搬出去，要求赵奶奶将拆迁款和房子都写到他名下之后。
“我要收养赵梅。”赵奶奶忽然道。
男人震惊的目光中，赵奶奶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以后赵梅就是我的孙女，钱和房子我都留给她。”
男人大怒，要动手打赵奶奶和赵梅，最后被邻居们拦了下来。
男人走时还是怒气未消，扬言要告赵梅，告她蛊惑老年人骗钱。
周立反手就把男人告上法庭，向他索要赵奶奶多年的赡养费。
事情闹得很大，一时间舆论席卷，说什么的都有。
看见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张口就来，赵梅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听见楼上的赵奶奶也是辗转反侧。
原来这些年，周立盛名之下，经历的就是这样的煎熬吗？
赵奶奶终于收养赵梅的时候，赵梅已经十七岁了。
“小姑娘姓赵？奶奶也姓赵？天注定了你们该是祖孙俩。”将户口本交到赵梅手里的工作人员说。
赵梅一下子哭了。
言语的力量就是这么神奇。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已经足够温暖她的一生。
大学毕业后，赵梅在许初夏女校当了一名老师。
赵奶奶百岁大寿，原来住云翳河坝的邻居们都来了，一些赵梅的学生也来了。
孩子们迎着太阳念着校训——“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赵奶奶笑得直眯眼：“好，好。”
刚回国的安江也来了，正好用照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照片的左边是鹤发鸡皮的小脚老太太，照片的右边是朝气蓬勃的红领巾稚童，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岁月的缱绻，时光的流淌，衣钵的传承，似乎在这一张照片上写尽了。
“安叔叔，能给我一张吗？”赵梅问道。
“可以，”安江干脆利落地回答，“我回去拷出来发给你。”
安江又问起周立的近况：“周立呢，怎么没见她来？”
“立姐姐出国了。”赵梅回答。
对于这样的回答，安江是习以为常的：“还说回来抽空见一面，我现在常在国外，每次我回来，她又出国了。说起来，她可真是个大忙人，雨果奖颁奖都没去。”
赵梅点头，顺口道：“茅盾文学奖也没去。”
“她那个茅盾文学奖……”
安江跟赵梅对视一眼，齐齐缄默了。
当晚，赵梅盯着QQ上照片，看了许久。
她将手指压在键盘上，缓慢敲下——我与成长，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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