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慌,不像金石相击,倒像是几千具棺椁同时落了地。
拓跋晴站在队列最前,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卸下的甲胄。
她的目光钉在前方那个巨大的土坑上。
没有封土堆,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刚从工坊边角料里截下来的铁板,被粗暴地插在湿润的红土里。
李贺捧着那枚刻了字的兵符,脚步有些虚浮。
他本想念一篇祭文,腹稿里满是“英魂”、“浩气”之类的词藻。
可当他走近那块铁板,看清上面的字时,喉咙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铁屑塞住了。
铁板上没有名字。
只用钢印硬生生砸出了一行字:无名者七百三十二人,死于元和十三年(公元819年)九月初三。
没有官阶,没有籍贯,甚至没有把军官和士卒分开。
“不刻名字吗?”
李贺的声音在风里发颤,他看向身侧的一名记录官。
记录官手里拿着算盘,头都没抬:
“刻名字要多耗费三个工时的精雕,且铁板面积有限。参谋部计算过,这七百三十二人作为一个整体,占据的数据权重比七百三十二个名字更高。”
李贺愣在那儿。
这就是新军的逻辑。
在死亡面前,人被还原成了最纯粹的数字。
那个为了掩护战友被马蹄踏碎的都头,那个死前还在担心家里二丫嫁妆的兵,此刻都熔铸进了“732”这个冰冷的数值里。
所谓青史留名,在这里被彻底解构了。
一阵车轮碾过碎石的细碎声响传来。
王璇玑推着轮椅出现在冢侧。
她膝上摊开着一张由于受潮而微微卷曲的地图,几枚象征敌军的黑色棋子正像毒虫一样向红区渗透。
“这七百三十二人腾出的防线空缺,魏博的人想来填。”
王璇玑的声音比秋风还凉。
她抬手,两名亲卫迅速拉开一道幕布,便携式投影仪打出一束昏黄的光,将沙盘投射在幕布上。
魏博方向,三支轻骑正呈蛇形迂回,旗号打得杂乱无章,伪装成了溃兵。
“田兴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赌徒。”
王璇玑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扫向李贺,像是在审视一台新录入系统的机器,不动声色地缓缓说道:
“他在赌我们刚打完成德军,弹药耗尽,不敢动他。他在试探这台绞肉机的余温。”
她顿了顿,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先生若是田兴的幕僚,此刻会如何劝他归顺?”
李贺没有立刻回答。
他蹲下身,伸出那只还缠着止血带的手,抓起一把坟土。
土很湿,混着还没生锈的铁屑,刺得掌心生疼。
他在手里搓捻良久,直到指纹里嵌满了黑色的泥垢。
“不必劝他归顺天子。”
李贺站起身,松开手,泥土簌簌落下,喃喃低语道:
“只需传话魏博:‘牙兵可忠一人,新军只忠山河。’”
王璇玑正在调试投影焦距的手指猛地一顿。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精密如尺规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
忠于一人,那是藩镇赖以生存的血缘与利益纽带;忠于山河,则是将这层私相授受的遮羞布一把扯下。
这不仅是宣战,这是在挖旧时代军阀的祖坟。
“这句话。”
王璇玑轻声说道:“比檄文利。”
入夜,营地里的篝火压得很低。
田兴的密使果然来了。
那是魏博镇的一名老文书,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布衣,眼神里却透着旧官僚特有的精明与傲慢。
他拒绝向拓跋晴行礼,只是在大帐里来回踱步,嚷嚷着要见“能代天子言者”。
在他看来,这群只会摆弄奇技淫巧的武夫,不配与拥有三代底蕴的魏博镇谈条件。
拓跋晴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让人把李贺推了出去。
“一介狂生?”
密使借着烛光看清了李贺那张苍白消瘦的脸,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撇着嘴角说道:
“我在长安听过你的名头,写鬼诗的疯子。怎么,如今这世道,连疯子也配谈天下了?”
李贺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走到案前,从怀里掏出那枚还带着体温的半截虎符,“啪”的一声,拍在桌案正中。
烛火摇曳。
虎符背面,那行用炭笔勾勒、又用刀尖硬刻出来的诗句,在昏黄的光晕下泛着一股渗人的青色。
密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脸色骤变。
“铁血浇成万卷灰,不烧旧梦烧新雷。”
这不是诗。
这是判决书!
那个“雷”字刻得极深,几乎洞穿了铜牌,像是要在他眼底炸开。
密使的冷汗瞬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他读懂了这句诗背后的潜台词:新军不在乎什么藩镇制衡的潜规则,他们连旧梦都敢烧成灰,还会不敢烧一个魏博?
“话已至此。”
李贺收回手,指尖在虎符那粗糙的断面上轻轻划过,I淡然说道:
“先生请回。若明日此时魏博军还未后撤三十里,这枚虎符,就是田节度使的榜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晚唐:开局一条船请大家收藏:(m.x33yq.org)晚唐:开局一条船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