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一日一日守在枯萎的神树附近，时而到城中逛逛，只不过一直戴着斗篷不叫人认出来。
这一日，他在明氏的大门前站了许久，接着转身离开。
他是要去哪里？
瑟瑟跟在长生身后，有些好奇。
这是一条长生之前从未走过的路。
他走过大街小巷，拐入一处杂乱许多的小巷子里，停在了小门前，抬起手，敲响。
门“吱吖”一声打开，里面的人一看是长生，将他放了进去。
那是个四十不到的中年妇人，粗布麻衣，眉心存着长期皱眉而留下的皱褶。
瑟瑟咦了一声，这妇人的五官，瞧着有些熟悉。
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妇人吗？
小小的院子里只有两个人，妇人将小门关上，又缩了起来。
长生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双肩塌下，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妇人隐隐切切的注视中，他说：“成了。”
妇人捂住嘴，眼睛冒着泪花，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她原地绕了两圈，双手合十朝着神树的方向拜了拜。
就像是扎在心口多年的那根刺终于拔掉，哪怕这根刺经年累月同血肉长在一起，拔掉时带出一片血肉，她也痛得甘之如饴，甚至欣喜若狂。
“这样子，安姐姐就可以安息了。真是太好了…”妇人忍不住轻轻啜泣出声，向来紧缩的眉头舒展，抿嘴一笑扯出些许皱纹。
长生见她高兴得难以自控，心中五味杂陈：“这样做，真的无悔吗？我们的事，本来牵扯不到你的，悠悠。”
被唤做悠悠的妇人瞪着长生：“什么叫你们的事牵扯不到我，安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事比我的事还要重要！”
瑟瑟恍然大悟，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当年大火中被明月安所救的女孩儿悠悠。
提起她的安姐姐，悠悠眼底一片温柔：“我本来就是明氏一族中最低贱的妾生子，当年要不是安姐姐好心相助，我娘也不会走得体体面面。那些年来，如果没有安姐姐的保护，我怎么可能平安长大，早就被送到哪个大人的床上了！”
“还有，我后来自梳，离开明氏，自立门户。哪一件事不是安姐姐用她留在明氏最后一点声望在保护我，促成的。”悠悠笑着，露出几分不合年龄的稚气，“我说过，要陪在安姐姐身边一辈子的。主意是我出的，人也是我找的。高彩珍与安姐姐本就有血脉亲缘，她的生辰八字又是与安姐姐最为相配的，只有她，她是最适合安姐姐魂魄的躯体。”
说着，悠悠对着长生郑重地行礼道谢：“这样子，安姐姐的魂魄就可以脱离神树，附着在高彩珍的肉身上，也不会影响她以后投胎轮回了。至于这些罪孽，就由我来背好了。长生，多谢你，多谢你这些年对安姐姐的不离不弃，配合我的计谋。”
长生红了眼眶，明明眼前这个女人，从前还是畏畏缩缩躲在安儿身后的小女孩，安儿喊了好几声后，才敢露出半个脑袋同自己打招呼的。
“长生，安姐姐没有爱错人。”悠悠对着长生露出二十年来最开怀的笑容。
瑟瑟感觉到自头顶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吸力，她以为这是梦境要将自己驱赶出去，放松了身躯。
谁知她缓缓上升到天空，并没有脱离梦境，而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着，朝某处飞去。
衣领子像是被攥着在天上飞翔，瑟瑟眼看着那座承载了许多悲欢离合的城慢慢倒退，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到达了目的地，那只无形的大手消失。
瑟瑟落在地上，抬头看了眼村子门口一块木板上写的字。
她走进村子，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存在。
这是个不大的村子，不过几十户人家，瞧着都十分清贫。
没一会儿，就从村头走到了村尾。
瑟瑟站在田埂边上，一时间摸不清带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身后，有两个村妇挎着篮子走过，一边走还一边说。
“你发现了没，前些日子，天上那个消失了！”
“咱当家的那天晚上就看到了！哎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都存在这么久了，好端端就消失不见了！”
“也就咱们村子了，数百年间能看到天上挂着两个月亮，一个会变一个不会变。听村子里的秀才说，是跟百里外的那座城有关系。”
“现在那个不会变的月亮消失了，大概是那座城出事了。”
“不说了不说了，老陈家的快生了，我还要赶过去帮忙！”
其中一个村妇匆匆告别另外一个，抬起脚就跑。
瑟瑟心下一动，跟在了那个村妇身后。
那个村妇跑进了一户人家中，接着便传出了女人哀嚎声和村妇喊用力的声音。
“再加把劲！看到头了！”
“别叫，别叫，存点力气用在身上！”
“快快快，快出来了！”
“哇！！！”
随着婴孩一声响亮的啼哭，几个帮忙生产的村妇都笑了起来。
“是个女孩儿！”
“长得可真好看，刚出生就这么白净！”
瑟瑟穿墙冲进屋子里，一眼就看到了被放在水盆里清洗身子的女婴，果然如她们所说，眉目清秀。
凤凰之火与夜明之眼的光亮渐渐融合在一起，在瑟瑟脑袋中炸开。
她好像明白了，她明白了！
在女婴一声声啼哭中，瑟瑟眼前被一片黑暗覆盖，哭声渐远，归于寂静。
再次睁开眼，回到那个小院子里，面前是老婆婆紧张期待的脸。
她抬起手，将那滴泪交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忙招呼小女孩，拿来一个刻满了符文的瓷瓶，将那滴泪小心翼翼地装进瓶子里。
瑟瑟静静地看着，突然问：“这滴泪，能救你吗？”
老婆婆无所谓一笑：“只不过能抵一些孽障罢了。”
接着，她又期待地看向瑟瑟。
瑟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双月村，左手小臂内侧有月牙形胎记。”
老婆婆大喜，脚下一绊差点摔在地上。
小女孩连忙跑过来扶住她，她摆摆手：“快，将路引取来给这位姑娘。”
“姑娘，多谢。”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滴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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