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裴锦之苏醒后，谢氏总是有意识地避免他与楚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照顾裴锦之的琐事也都是由谢氏与裴旭之亲自来的。
楚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明白谢氏的一片苦心。
可裴锦之如果有心，不可能找不到与她说话的机会。
也就是说，裴锦之暂时还不想与她说楚北深的事，他还没准备好。
“二嫂，吃青枣。”小团子端了碟青翠欲滴的青枣过来，作为饭后的水果。
楚蓁信手从碟子上捏了一枚，一口咬下。
“咔呲”一声，青枣清甜的汁水填满口腔，漫溢入喉。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是她该找裴锦之好好谈一谈了。
“咔呲。”
那白得发亮的编贝玉齿又咬了口青枣。
裴小九顺着楚蓁的目光来回看了看她与二哥，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心道：是二哥不乖，惹二嫂生气了吗？
“二嫂，甜不甜？甜的话，再拿两个。”
裴小九强买强卖地往楚蓁手里又塞了两个青枣，就啪嗒啪嗒地撒腿往另一个方向跑，把那碟青枣呈上了八仙桌，“祖父，二哥，吃青枣。”
“二嫂说，这青枣可甜可甜了。”
小团子意味深长地在“二嫂”两个字上拖慢了语速，一片好心地想提醒一下他二哥，却引来一声“啊”的惊呼声。
“裴二公子！”
原本正走向裴如丹的少女闻声驻足，转而将视线投向了轮椅上的裴锦之，那娇媚的脸庞上掩饰不住的惊愕。
她定定地看着裴锦之，有一瞬的失神。
那双秋水双瞳翻涌着异常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怀念，有惋惜，亦有心痛以及怒其不争的唏嘘。
她的眼神与表情实在是精彩纷呈，连楚蓁都看得叹为观止，心下了然：这活脱脱就是一个青葱少女看到从前崇拜的偶像，惊喜之余，又惋惜昔日的偶像竟然掉落神坛，辉煌不再。
秦长渡的眼帘微动，瞳孔间一点点地蓄起阴影。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看着杯中的茶水，完全没有介绍少女的打算，令少女不由有些尴尬，局促。
裴如丹将这一切收入眼内，心下冷笑：秦长渡最不喜人“不听话”了。
她整了整袖子，优雅地走到了八仙桌前，对着裴敬衍与裴锦之道：“祖父，二哥，这位姑娘是世子的表妹，国公夫人的外甥女，卢小姐。”
范阳卢氏也曾显耀一时，但自本朝起，便日渐式微，卢湘珺自幼父母双亡，被卢氏族人苛待，八岁就投奔了定国公夫人，与秦长渡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国公府内，常有下人口口声声说，定国公夫人早有意将卢湘珺许配给秦长渡，好亲上加亲，偏偏定国公一意孤行，为世子定下了裴家三房的大小姐为世子夫人。
卢湘珺黯然神伤，在裴如丹过门后不久，就自请离开，去了外祖袁家，如今十八芳华，依旧待字闺中。
府中下人都说，她是为了世子才不愿另嫁他人。
裴敬衍与裴锦之都是聪明人。
裴如丹特意介绍这位国公府的表小姐自然不会是为了所谓的礼数，定国公夫人打算为世子另娶平妻，裴如丹之前一直没说这平妻的人选是谁。
众人只猜到了这位平妻的身份想来不高，现在总算得到了答案。
卢湘珺此时也从见到裴锦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优雅地对着裴敬衍、裴锦之都福身行了一礼：“裴老太爷，裴二公子。”
这一张八仙桌只有四个座位，如今再添了一个卢湘珺，便显得她在这里格格不入，有些多余。
秦长渡蹙了蹙眉，没让人添椅子，随口打发了卢湘珺：“表妹，你去边上等我。”
语气温温和和，听不出一点喜怒。
卢湘珺乖顺地屈膝应了，先是循着烤鱼的鱼腥味往楚蓁那边瞟了一眼，眼底浮现意味不明的光芒。
这一位想来就是长信侯府的那位真千金了。
堂堂侯府千金沦落民间，过得比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都不如。
大字不识，粗鄙不堪。
卢湘珺心底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唏嘘，又有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她的目光在楚蓁身上略一停顿，又往左偏移，往甲板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凭栏而立。
迎面的秋风吹得她的斗篷鼓鼓的，越发衬得她纤弱婀娜，有种弱不禁风之美。
然而，背对着她的秦长渡根本看也没看她一眼，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同桌的三个裴家人，却摆出了主人的姿态。
“岳祖父，舅兄，丹儿，”他优雅地双手执杯，先发制人地说道，“我以茶代酒，先为家母赔个不是。”
“丹儿，这段日子，我不在京城，委屈你了。”
“我也是前些日子接到了家里的飞鸽传书，才知道……哎！”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表情无比的真挚，又道：“母亲那边，由我去说，丹儿，你别担心……一切交给我。”
他的言辞令人挑不出错处，甚至还显得裴如丹骄纵任性，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不远处躲在船舱里竖着耳朵偷听的黄氏就是这么想的，连连点头，觉得这个女婿实在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风范，即便裴家落魄，也没嫌弃女儿。
这件事定是袁氏那恶婆母欺女儿没了依靠，想把外甥女强塞给女婿。
女儿却迁怒起女婿，实在是不懂事。
秦长渡这一番言辞听着掏心掏肺，裴如丹置于膝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浑身绷紧似拉满的弓弦，忍不住望向了裴锦之。
裴锦之的眸子缓缓地自那碟青枣间抬起，眉眼间漾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世子与舍妹‘义绝’之事，就交给世子处理了。”
他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
嗓音不轻不重，却极具穿透力，从楚蓁、卢湘珺乃至躲在船舱里的黄氏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瞬间，甲板上静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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