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宁州城内的蛮人愈发多了。宁州地处边陲，避免不了要和蛮子打交道，有些百姓见多了蛮人后也想通了，赚谁的钱都是赚，做什么把蛮子这头肥羊放过去呢？
于是方知恒愁了一年多的贸易通路就此悄悄开了个口子。
只是战事过去不算久，伤痛还未歇止，要老百姓全都善待蛮人那基本是痴心妄想，所以大街上常有口角。
尤其是小饭馆里。
此时夜色渐深，楚云川和傅尧坐在饭馆角落里，边喝茶边看热闹。
“景王殿下，再打下去可不得了。”傅尧朝正在撕拽的大燕人和蛮子扬扬下巴，“阵仗太大，葛祯不敢来了就得不偿失了。”
楚云川的目光一直轻轻重重地盯在远处独自一人大快朵颐的顾宴身上，云淡风轻道：“说不准葛祯已到了，此时我们贸然出手易引猜疑，更是得不偿失。”
“这花纹帕子当真跟当年河阳谷的旧人有干系？据我所知，河阳谷中可没有蛮人。再说当年侯府的死士可都是一等一的功夫，没道理会有漏网之鱼。更何况那花纹帕子轻功了得，连长风都追不上，河阳谷中可没有这号人啊。”
“花纹帕子是蛮人，若非漏网之鱼，莫名出现在万里之遥的京城实在蹊跷。不过我也不能确信，所以叫你来认人。”
“若花纹帕子真是河阳谷旧人，事情就有些麻烦了。”傅尧假借抹嘴的动作挡住口型，“当年你拿顾宴的名头利用河阳谷这群土匪，让他们在北境为你做不利于侯府的事，后来这群土匪失了控制，你又订立三月之期，说什么三个月内不给他们大富贵，他们尽可洗劫侯府。旧事若是暴露，若真有有心人想查，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顾宴有问题。”
“这有何怕，即便是真的顾宴，让他抽刀向侯府，他也是毫不犹豫。”
“说到这个顾宴，他从头到尾知情，你也是真放心他。”
“他如今威胁不到我。”
“可你又不尽了解他，怎么就知道他威胁不到你，你看，当年你为了扮顾宴，在人前只能吃素，现在连他本尊都大鱼大肉了，人总会有变，何况是他这号人。”
楚云川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怎么改吃肉都能引出人总有变了。”
“……”傅尧实在懒得看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好气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看你这样，只能有事碰上再说了。不过咱俩可说准了，我认完了人就即刻返程，我小妹近来换牙，只能吃米粥和碎烂肉菜，长风可不是个会照顾娃娃的主，我可是怕回去晚了我小妹挨饿。”
“我知道长风惯不会伺候人，所以早让知恒给你家派去了厨娘，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傅尧长舒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说起来你也是家里做饭那个，你给自己家派厨娘了吗？”
说到这，楚云川闭上眼睛，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吃饭的人要向做饭的人来了。”
傅尧：“啊？”
“我昨天接到了白芷的来信，说是要来宁州，现在应当已在路上了，这两天实在忙乱，忘了跟你说。”
傅尧：“……”
此人说起自家夫人时脑袋会微微来回晃，眉毛抬起，实在嚣张，让人忍不住想白他一眼。
两人闲谈间，那边的吵打已被掌柜劝住。大燕人愤愤离店，蛮人一屁股坐到顾宴后边的桌旁，用不甚熟稔的大燕话扯着嗓子喊：“拿酒来！”
掌柜的怕怠慢了这位祖宗再惹出事端，赶忙给他倒上了酒。
小店霎时寂静下来，只剩蛮人灌酒和顾宴嚼鸡腿的声音分外地响。
外面巡夜的打更人敲过两下梆子。
傅尧揉揉有些困倦的眼皮：“若我是葛祯，必然在四更才来，那是人一天最为倦累的时刻……现在才二更，你我且得等呢。”
一句话落了几晌没有回音，傅尧疑惑地看向楚云川，发现他正凝神盯向那个蛮人。
“云川，”傅尧低声问道，“那是葛祯的人？”
楚云川拈起茶杯搓了几下：“……有点奇怪，他不怕夜晚。”
“宁州为防敌侵，惯常夜火通明，在此居住的蛮人不怕夜晚倒也不太奇怪。”
“看此人的打扮是个行脚商，”楚云川沉下声音，一转刚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我在宁州住了有些时候了，依我所见，这些蛮子行脚商比蛮子百姓更信奉他们的太阳神，从不在夜晚出来闲晃。”
听他这么说，傅尧也警觉起来。
可还是迟了一步。
下一刻，本在饮酒的蛮子忽然暴起，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向毫无所知的顾宴。就在此时，小饭馆的所有灯烛被同时扑灭，梁子上霎时闪下四个黑影——这是楚云川早就布好的暗卫。
完全坠入黑夜的蛮子顿时失了方寸，匕首偏离，只堪堪刺中了顾宴的右肩。黑夜中顾宴惨嚎一声，而后不知是谁咚地倒地了。
楚云川仍未动一下。等黑夜彻底寂静无声，烛火重新燃起，傅尧才看清现状——倒地的不是顾宴，而是蛮子，他大睁着双眼一动不动，看样子是被点了穴。
暗卫在旁边守候着楚云川的下一步指示，他环顾两眼，打了个傅尧看不懂的手势，暗卫们便嗖地离开了。
小饭馆重归平静，只剩账台旁的掌柜颤颤巍巍地冒头四处瞄。
楚云川低声道：“顾宴跑了。”
傅尧这才发现，蛮子旁边的点点血迹一路延伸到饭馆后门处，而后门已然洞开。
地上躺着的蛮子遽然颤了一下，楚云川走过去蹲到蛮子边上：“这是我手足秘传的点穴功夫，强行冲穴，只会气血逆行至死。”
蛮人不为所动，又颤了一下。
楚云川抬手解了他的哑穴，而后极用力地一把掐住他的下颌骨，让他能说出话来又不至于咬舌自尽，问道：“谁派你来的？”
蛮人疼得眼冒金星，却又挣不开楚云川，便开始口齿不清地痛骂，中间夹杂着蛮话和大燕话，傅尧只能隐隐听出“燕鬼”“早死”的词眼。
楚云川眉心拧紧，直接卸掉了蛮人的一边臂膀，蛮人顿时惨吼不停。
燕鬼，当年的蛮军就是一边喊着这两字一边屠城，意即一城死尽后，燕人全成了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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